102 再遇周蕴

　　那个官兵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大喊：“在这儿！”
周围的官兵立即被他吸引，越过人群朝我奔来，我拼死挣扎，却根本力不从心，眼看着陷入了重重包围。
就在这时，一股极大的力量撞了过来，撞开了按住我的官兵，也把我带得身子一歪，差点飞出去。
而几乎是同时，一只非常有力的手将我拦腰截住，我抬眼一看，竟是花妞。
她眼睛瞪得溜圆，脸上满是慌乱又透着一股子铮铮不屈，拉着我从人群中硬生生撞开一条道路。
四周瞬间乱了起来，官兵的呼喊声，群众的惊叫声，响成一片。
花妞拉着我没跑出多远，立刻被前方的官兵拦住了去路，我们立即反应，转身逃去另一边，然而就在转身间，眼前银光一闪，两把凉冰冰的官刀瞬间架到了我们的脖子上。
我立即按住花妞：“别动！”
我生怕她此时硬碰硬会遭来杀身之祸。
“带走！”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将官刀插回了腰间，吩咐手下道。
我的手臂立刻被人扳向了身后，完全动弹不得。
“等一下！”我瞪着那头领，大声叫道。
那头领冷冷地瞥向我。
“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是她……”我用目光点了下我身旁的花妞：“你们得放了。”
那头领扫了眼花妞，完全不理会我的话，继续不耐地吩咐道：“还等什么，一起带走。”
“你敢！”我忽然瞪大了眼睛，阴鸷地盯着他叫道：“你信不信，你们只配替我收尸……”
我知道，周蕴下令捉拿我，一定是生擒，不然他怎么有机会报复我！以他的的脾性，难道会让我这么痛痛快快地死了？
那头领神色微惊，探究地上下打量着我。
“带着我的尸体回去，你可没那么好交差吧。”我阴恻恻地翘起嘴角：“让一个人死容易，可要是防着一个人死，你确定要试试吗？”
头领皱眉沉吟半晌，最后用鼻子重重吐出一口气，有些烦躁地对手下使了个眼色：“放！”
“等等。”我又说道。
头领的眼神凌厉地瞪向我，更加不耐地说道：“你又想怎样？”
“这个姑娘之所以拉着我不放，其实是因为我欠了人家的钱，我可不愿做背信弃义的人，不如官爷好人做到底，帮我还了她吧，这样我才能安心随你们走呢。”
“我替你还？！”头领闻言眉毛都差点立了起来。
我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再说话，还不还，在你，死不死，在我。
他用力咬了下牙床，从腰间摸了摸，终于摸出一小块银锭子，带着气递向我面前。
我没有接，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不够！”
他深深地提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火气，看向其他手下：“把你们的银两，都掏出来。”
很快，他们大大小小凑齐了一把碎银子。
说多不多，但说少也不少了，这些银两，再加上之前萧度给花妞的金锭子，完全都他们以家人安度一辈子。
我将银两全部送到花妞手中，用嘴型清楚地说道：“回家。”
她却并不肯依，身体硬邦邦地不肯屈服，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他们是来接我的，也该回家了。”
也不知花妞有没有理解，她始终呆呆地愣在原地。
我几次回头，她就像一棵大树似的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直到我被押上马车，捆绑上了手脚，再也看不到外面的事物。
我不知道接下来等待我的是什么，但势必荆棘满布。
这一次出宫，遇到了花妞一家，就像看到了一株长在岩石缝隙中野花，生机勃勃，不遗余力，享受最质朴的阳光雨露，坦荡而奋勇地生长着。
他们的生活里有春夏秋冬，柴米油盐，饥寒冷暖，却永远没有深宫权谋，尔虞我诈。
我忍不住羡慕……
几个小时以后，我回到了皇宫。
我被转交给了好几波人，其中没有一个人是我认识的。
这个皇宫的一草一木还是从前的样子，可却有种大换血了的感觉一样，从内而外都透着一种陌生感。
我以为我会被直接打入天牢，而且周蕴一定会安排我关在那间“老地方”。
然而事实却出乎了我的意料，我竟被带到了“小天牢”，并给我解了绑，押解我的那些侍卫则退到了庭外把守起来。
小天牢内一切如旧，只是似乎很久都没有人打扫，上面落了一层细细的灰尘。
我坐在床边，看着熟悉的一切，不禁感慨颇深，短短几个月内，我的人生经历了一波三折，忽上忽下。
从阶下囚到司仪大人，从司仪大人再到杀人犯，如今呢，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
就像一个个人生短剧生拉硬拽黏合到了一起，精彩而离奇。
此时此刻，我什么也没有做，或者说，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等待周蕴的报复，他的羞辱，他的践踏。
他会把一切不痛快还给我。
在这个时代，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更何况他现在就是王，是皇帝，是一国之主。
而我，是他案板上的肉。
只是我很想知道，周蔚现在在哪，或者他怎么样了？
但我知道就算他没死，也一定不会太好，因为周蕴不是他，未必会念及兄弟情分。
我就干巴巴地坐在床边一直等待着，等待着，直到深夜，他也没有来。
第二天的午后，我的房门被人推开，此时午饭刚过，不可能是来送饭的宫人。
我知道，是他来了，周蕴！
我坐在床边，缓缓转头，瞥了眼床柜上的铜镜，镜子中的自己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底衣，头发蓬松凌乱，整张脸灰白如土，没有一丝光彩。
我感到些许满意，为了打造这个形象，我从昨天到现在一点东西也没吃，甚至一口水都没喝过。
轻缓的脚步声向内阁中走来，我听得出是他，我对他的熟悉，可以轻易地分辨出他的脚步声。
只听珠帘缓缓被拨动，发出清凌凌的声音，我的头微微垂着，只看到一双精致的金丝白底黑靴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我始终没有抬头看他，反而胆怯地向后缩了缩身体，后背紧紧靠在床围上。
他的脚步继续逼近，走到了我的跟前，腿几乎与我的膝盖碰到了一起，我知道此时只要我一抬头，就是与他近在咫尺的距离。
可我偏偏不抬头看他，只是魂不守舍，又极其落寞地垂着头。
“让你久等了。”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就像深秋的溪水，凌凌澈澈，又透着入骨的寒凉。
许久之后，我终于缓缓抬起头，惊惊弱弱地看向他，用微微嘶哑的声音说道：“我什么都没有了……”
说话间，我的眼中升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把他原本清俊分明的脸庞顷刻间氤氲了。
我慢慢眨动眼睛，视线才重新恢复清明，只见他一双涓底黑岩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其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我的嘴唇轻轻颤动：“你放过我吧，一切你都如愿了，而我也什么都没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辛凉的讽刺：“放过你？你放过我吗？”
我就知道，在他心里恨透了我。
我的确没有放过他，杏花糕中的毒，确实是我下的，尽管我的初衷并不是想要毒死他，可是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
他冷澈的目光微微一瞥，落在我身后的床榻之上：“就是在这里，这在张床上，你和他……你让我亲眼所见的……”
我微微一愣，他说的竟然是这件事，他最耿耿于怀的，难道不应该是我下毒害他吗？
我感到意外，解释起来竟有些语无伦次：“我当时，是……嗑药了，不是我的本意……”
他突然打断我：“我不会放过你，永远都不会，所以……你也不必装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他突然靠近我的脸，一双冷冽如冰的眸子望进了我的眼睛，我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竖。
他说，你也不必装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原来，我的一切伎俩在他面前都是透明的，他只会觉得粗浅可笑。
我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心头一阵寒意，木然地愣着。
他终于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我，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定定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正在考虑怎么折磨我。
我早就该清楚地认识到，他不是周蔚，任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对他造成影响。
他理性，敏锐，冷血，在这样的人面前，试问我还能做什么呢？
“你一定很想知道，他在哪。”许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再次开腔。
我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精致的唇角微微翘起，勾起一丝略显冷酷的弧度：“他死了，仗打到一半，他就死了。”
又是一阵如冰的缄默。
我只觉心脏处一股阴寒慢慢扩散开来，就像有人拿着注射器往我的胸口注入冰川的水，眼眶微微泛起一阵酸意。
他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眼神逐渐发寒，整个面庞都透出阴森的感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很心痛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垂下眼帘：“你说痛，就痛吧。”
我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这种勾心斗角的戏码我真的腻了，忽然感到五脏六腑都像被掏空了一样，连呼吸都觉得倦累。
他从鼻息中轻轻哼了一声，寒声道：“无论你们之间有过什么，今后的每一天，你都会因此而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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