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云陵清君
三年后，洪泽云陵城。
“清君回来了。”
“清君。”
“清君。”
被唤清君之人风尘仆仆，横跨半座府邸停在“陶居”外。
“清君回来了。”上任商君佐侍行礼，大笑道：“言君听说清君今日回来，一直等着您呐！”
此处正是洪泽裴氏府邸，洪泽裴氏，富可敌国。两百年前资助圣京武帝统一北方蛮族，被封为“商君”，传承至今。
言君是第八代商君，清君是第九代商君。
一代商君一代行。
第八代商君行言，第九代商君行清。
“舅舅可还好？”
“好好好。”上任商君佐侍叫刘玟，他连说几个好，一边迎着清君入内，一边关心道：“听说清君在路上遇到了麻烦，可有受伤？”
“几个跳梁小丑而已，许珏已经解决了，没造成任何损失。”
“我的清君咦，玟叔关心的是你有没有受伤，哪是在乎那点损失。咱们裴家，最没用的就是钱，你可是言君千辛万苦找回来的珍宝。”刘玟不满地皱眉，“你要是伤了一根汗毛，别说言君，就是小清君，也得让这天地震上几震。”
提及小清君，清君面上浮上一丝笑意，还未开口便见一团小丸子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扑进她怀里。
“娘亲，娘亲！”
清君抱着自家的丸子，便看见跟在丸子后头的俊秀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眉目清俊，和清君有几分相似。
“姐，你可回来了。”
少年看到她，眸光发亮，连跑带跳到她面前，看这她的脸，眼角弯弯，神色飞扬，“我和阿合一直等着姐姐，终于把你盼回来了。”他目光移动，上下检索着清君，触及她袖口时微微蹙眉，他伸手到小丸子面前，“阿合乖，舅舅抱，你娘亲累了。”
“不，我不要舅舅，我要娘亲。”小丸子阿合还未满三岁，生得跟画儿上的童子一样，漂亮得很。他噘着嘴一把搂住清君脖颈，将人紧紧抱着，生怕自己被舅舅抢了去，“娘亲累了阿合给你呼呼。”
说罢，凑过去在清君面上轻轻柔柔亲了一下。
众人被他逗得大笑，连他的小舅舅也收回了要抱他的手。清君更是被自己儿子哄得已然忘了自己受伤的手臂，抱着儿子带着表弟，说说笑笑往里走。
“姐，你的手藏好点，别被我爹发现了。”少年是言君裴珩的儿子，名叫裴渊，年十四，最擅察言观色。
清君这才大悟，方才这孩子是发现了她受伤才伸手接阿合，果真是心细如发。她笑着将阿合递给他，让他们去一边儿玩，独自进了屋。
陶局藏龙卧虎，院子看似小巧，实则深不可漏，外人只看得出一二。
清君进入书房，绕过书壁，穿过长长窄道，来到一扇石门前。石门上刻上古貔貅，貔貅口含夜明珠，威风凛凛。清君走近，探手入貔貅口中，将夜明珠缓缓转动一圈，石门轰然打开。
清君步入石门。
这间石屋是裴氏密室，只有历代商君能入内，如有擅闯者，各国皆可杀。
清君在四国志处找到了裴珩。
“舅舅。”清君立在裴珩三步之外。
裴珩正在找东西，听见声音回头。他今年刚三十五，正值壮年。看清来人时，眉眼间冷色一收，满面温和，“过来让舅舅看看。”
清君上前，在他面前转了两圈，裴珩若有所思点头，“瘦了。”
“路上遭到裴四公的人埋伏，耽误了些时间。”清君知道此事瞒不过裴珩，索性选择性对他坦白。
“也就饿了几顿。”
裴珩对家人温和，在外却是出了名的护短，手段狠辣。
裴珩一听，眸中冷光闪过，“饿我裴家的人。裴四公今年有八十了罢，不安分的老人活太长了，会断后辈子孙的福气。”
裴四公是裴氏分支的老人，因年岁最高，平日里得晚辈们敬重，连裴珩也对他礼让三分。恃宠而骄，以至于他分不清了自己的身份，妄图掌控裴氏主家。
“人呢？”
清君知他问的是埋伏她的人，“都死了，不过许珏找到了一些线索。这件事，我能处理。”
裴珩良久不言，半晌后转身继续找东西。
“这几年打你主意的人，都被我解决了。裴四公看你地位越来越稳固，狗急跳墙。他不信你的来历，他认为杀了你便能断我一臂。他不明白你在我心里的分量，谁敢伤你一根汗毛，我举裴氏一族之力也定要将其诛族。”
“岁宁这几年危机四伏，因舅舅才得平安，舅舅的恩情岁宁铭记在心。”清君跪在裴珩面前，半仰着头，正是三年前从圣京到洪泽的沈岁宁。
裴珩叹了口气，将人扶起来，无可奈何道：“舅舅说这话是为了让你下跪道谢？”裴珩当年在破庙中捡回自己的外甥女，这丫头当时刚生产没几日，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一个人红着眼睛哄着怀中的孩子。
他握紧手中的裴氏传家古玉，一晃神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姐姐。
如果姐姐还活着，是不是也是这般哄小孩子。
太像了。
即便没有那块玉，只要见到这个人，便不会认错。
裴如的女儿，他姐姐的女儿，错不了。
胸腔溢满愧疚，裴珩说：“你啊，总和舅舅这么生分。”
“舅舅，您知道……”
“是，舅舅知道，你只是利用裴家，你另有所图。”裴珩打断她，拿过找出来的册子递给她，“这是四国和裴氏的账目往来，这些年各国欠裴氏的钱足以买下一个国家。”
裴珩对她很好，好到沈岁宁承受不起。
沈岁宁接过，翻阅几页，微微凝神。
裴家就是一头肥猪，各国在背地里屠宰的大肥猪。
洪泽裴家存在的意义，便是给各国敛财。这首当其冲的，便是洪泽国。
“舅舅，你有什么打算？”沈岁宁问。
裴珩略作思忖，“裴家风光数百年，不过是明面上的得意，背地里受制于各国，并不好过。当初姐姐选择顾将军，便已经给裴家选择了一条路。四国相争，不如择一而待。四国统一，裴家落幕，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
裴珩往前走，沈岁宁跟在身后。
“如今圣京太子登基，必会找准时机挥兵南下。世人以为圣京只剩下一副空壳子，却不知这是老陛下蒙蔽天下的假像。圣京呐……”裴珩喃喃：“姐姐不会选错。”
“舅舅的意思，是天下最终会归圣京所有。”沈岁宁虚心请教。
裴珩斜了她一眼，这丫头装得真好，明明和她娘一条心。
“什么叫归圣京所有。”裴珩轻哼，“这天下本就是圣京的，被人窃了去，时间到了还给主人罢了。圣京老陛下一生不露锋芒，养精蓄锐，就为了等待一个年轻的，杀伐果断的继承人。”
“舅舅认为，圣京新帝能成吗？”
“呵——”裴珩笑出声，“你这丫头在舅舅这里装什么狐狸。他若不能成，你到洪泽来做什么。洪泽圣京交界处，你花费了足足一年时间，在山里修好了半座山粮仓，又是做什么。难道我们裴家已经到了需要清君储备粮食的地步呐。”
“可裴氏现下是洪泽的裴氏。”
裴珩扭转貔貅口中的夜明珠，随着石门关闭，他不屑一顾道：“裴家是云陵城的裴家，商君是圣京的商君。别忘了，你和我出去，别人喊的是什么。”
云陵裴氏，两百年前，追随的便是圣京季氏。即便百年前天下四分，裴氏划入洪泽境内，裴氏组训依旧是圣京臣。
哪怕为此身殒。
先人以此为志，姐姐以此为志。到他，更不能违背祖先意志。
“想做什么就去做，舅舅给你搂底。”二人沿着窄道回到书房，沈岁宁将账簿收入袖中，便听到裴珩说，“沈天华……也就是你在大瑶的父亲，替大长公主守陵已有三年，我听说大瑶皇帝已经出发，前往皇陵接他回瑶都。”
沈岁宁眼睫一颤，当初她离开圣京至洪泽途中，便听说大瑶丞相已经醒来的消息。沈天华醒后，以雷厉风行之手段平息岭南之祸，转头便入了皇陵为爱妻守陵。
至于沈子陵，只知道还活着。
还活着……
“我父亲既然选择在那个关头去为我母亲守陵，就说明他对大瑶或者对萧渊祁已经失望。”沈岁宁肯定道：“他不会再去趟大瑶的浑水，这辈子只会守着我母亲终老。”
“你倒是聪慧。”裴珩推开窗，阳光下渊儿正带着阿合荡秋千，小丸子缩在哥哥怀里，兴奋得直拍手。
“姐姐，推高一些。”
“好。”美丽的少女笑意嫣然，“珩儿抓紧了，姐姐要推了。”
裴珩眼角发酸，吃味道：“阿合像他爹？”
沈岁宁走近，探出窗户，不由笑道：“眉眼有几分像我，其他的跟他爹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特别是眼神，看人的时候……”
裴珩一把关了窗户，“好了好了，像那个男人有什么好。”一边说一边走出书房，到院子里接过秋千，把两个孩子推得很高。
沈岁宁看着他们，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裴珩抱了阿合，刮了刮他的鼻子，笑他是个小调皮鬼。
“走，舅公带阿合吃饭喽。”
当晚，沈岁宁登门拜访裴四公。
翌日，裴府收到消息，裴四公昨夜子时五刻暴毙身亡，府上暂由裴四公小儿子裴历主事。
“历公子的意思是，四公一生飘零，如今仙去，只愿能够落叶归根，回武阳老家入土为安。”
沈岁宁以裴家掌权人身份，参加葬礼，当面允了裴历的请求。
“四公一生磊落，为裴氏呕心沥血，今驾鹤西归，他老人家的遗愿我岂敢不从。武阳老家方圆百里，山明水秀，是个好地方。武阳是裴氏的发家地，今后便交给你这一支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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