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皇四子

汪直回昭德宫后向万贵妃请安。万贵妃知道他刚才乾清宫回来，也不想折腾他，叫他先回去修整洗漱，吃顿饭再说。

        他回了自己房间，刚喝了一口蜜水就听见有人咚咚敲了两下门。唐春伸出脑袋，晃了晃手里的食盒，“汪大人，你回来啦。”

        汪直的目光落在食盒上，“噗——”

        唐春呆了一瞬，“你笑什么？”

        汪直边笑边咳，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唐春摸不着头脑，拎着食盒走进来，“你回来晚了，正月十五都过了。娘娘说你在路上肯定吃不好，让膳房给你煮碗元宵吃，我让他们做了白糖和玫瑰馅儿的。”

        她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白乎乎的元宵放在桌上。汪直拿起汤勺吹了吹热气，轻声道：“还是娘娘对我好。”

        “那可不，宁王的事传到京城，皇上大怒，若不是顾及宗室，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哎，江西到底怎么回事啊，听说你还受伤了？”

        汪直小心地咬了一口元宵，甜腻腻的白糖立刻流了出来，烫得他一时半会儿吃不下去，遂把在南昌府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唐春目瞪口呆，愣愣地半天回不过神来，最后干巴巴地说了句，“宁王胆子这么大？”

        又了然，“怪不得你刚才笑呢。”

        汪直道：“他有什么不敢的，南昌离京城多远。他和徐筠联手，又和万安，梁芳等人打通关系，想在江西只手遮天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即使皇上知道了，可他一是皇室宗亲，二是并未谋逆，在皇上看来那些事都是可以轻轻放过的。”

        见唐春不信，汪直冷笑，“你知不知道齐王朱博？”

        “成祖的弟弟，最后被废为庶人的那个？”

        “就是他。太祖时他在山东就藩，前后共杀了指挥五人、千户九人、百户二十人、镇抚三人、知府一人，校尉二百人等等，手里有近五百条人命。且在封地盖寺建山，暴虐无比，将山东生员当做仆从使唤。你看太祖处置他了吗？他若不是不知收敛，对成祖不敬，也不会落得被废黜的下场。”

        这唐春并不清楚，没想到太祖对儿孙的包容心这么强，原来只要不谋反，都不是事儿。

        可唐春仍不忿，“这不一样啊。宁王只是皇上的叔祖父，关系差得远着呢，他都敢毒死布政使，青天白日要杀你，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不就是仗着皇上仁厚，不会把他怎么着么。”

        汪直悠悠道：“没听过一句俗话，家丑不可外扬。难道要把宁王抢自己亲爹、亲祖父的女人的事儿传扬出去？他丢得起这个人，皇上可丢不起。”

        “况且皇上气得不是他作威作福，手里有人命，而是他勾结重臣，欺上瞒下。皇上对他不放心，对大臣也不放心，他偏往这儿撞。”

        其实不怪崔恭、黄霞不敢跟汪直告状。皇上派谁去江西不好，偏偏派了汪直。汪直是御马监的人，这些内臣之间关系千丝万缕，说不准谁和谁就有交情呢。他还是昭德宫出来的，天生的万氏一党。别告状没告成，先被汪直坑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再想想这些王爷的本事，关起门来都是老朱家的自己事，他们弹劾藩王可得斟酌斟酌。

        唐春撇了撇嘴，对宁王这种人非常之瞧不起。人前装得模狗样，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背后玩幼童玩女人。天上掉馅饼让他生在老朱家，做世袭的王爷，一颗聪明脑瓜子，可本事全用这上了，做人太失败。

        她嘀嘀咕咕，“那皇上怎么不说你差点儿死在那儿了呢。这是什么差事啊，要不是你知道搬救兵，回来就成一抔土了。”

        汪直吸溜吸溜吃元宵，闻言嗤笑，“你敢议论皇上的不是，小心脑袋不保。”

        唐春哼道：“娘娘说了，我给皇上办差事，脑袋稳当地很。”

        汪直道：“我还没问你，太子是怎么回事？”

        唐春道：“这个呀，我正准备跟你说呢。”

        她叹了口气，“皇四子生得可爱，身子又健康，皇上喜欢地不得了。加上宸妃娘娘这几年颇得宠爱，母子皆贵，新年宫宴上便得了许多赏赐。虽说贵妃娘娘也有意捧着宸妃母子，可看在眼里，心里总归不舒坦。之前娘娘看中了一个珊瑚盆景，刘尚服昏了头，把东西给宸妃送去了，宸妃也真敢拿。娘娘便把自己的盆景送去了慈庆宫。”

        汪直冷笑一声，“呵，仗着不到一岁的奶娃娃，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怪不得娘娘要敲打她。”

        现在皇上只有两子一女，当然，宫里这么多女人，迟早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太子朱佑樘呢，亲娘早早不在了。在也没用，皇上对纪妃没什么情分。除了占着太子的位子，他没什么特殊优势。

        不过半路杀出个皇四子朱佑杬。母亲邵宸妃在后宫地位不低，又与贵妃交好，皇上也挺喜欢她，开始飘飘然起来。

        唐春支着手托腮，无聊地开始玩桌子上的茶杯，“其实我看宫宴上皇上左手抱皇四子，右手抱仁和公主，底下那么多妃嫔，热闹着呢。可咱们娘娘什么都没有。”

        闻言，汪直吃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唐春这话若说给别人听，恐怕只会被当做笑话。

        万皇贵妃是谁啊？她服侍皇上十几年，皇上也是个长情之人，给地位给宠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不成器的弟弟们也给了锦衣卫的官儿当。这还叫什么都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那其他女人就成穷光蛋了。

        可唐春看来，情啊爱啊太虚无缥缈。她光是看着底下满满当当的妃子宫女，个顶个的年轻貌美，眼巴巴地瞅着皇上，她都觉得眼花缭乱，脑子发昏。

        她一个旁观者尚且如此，无儿无女，年老色衰的万贵妃又如何呢？上有皇后娘娘压着，下有宸妃崛起，她夹在中间，徘徊不定。

        唐春想起来，“你在建宁怎么样？”

        汪直道：“我去了成家一趟，确实如你所说，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着？”

        “成壁花。”

        “对，她爹还活着，只是身体不太好。这件事的源头就是她的奶兄冲撞了建宁卫指挥杨业又不肯磕头赔罪，被杨业当做靶子练拳，活活打死了。我四下询问，杨泰杨业父子确实横行乡里，残害人命。我已经写了折子递上去，且看皇上如何发落吧。”

        唐春不太确定，“皇上会发落他们吗？”

        汪直哼笑，“谁知道呢？皇上不会不管，但能管多少，就不一定喽。”

        昭德宫内，汪直向万贵妃叩首跪拜，道：“臣给娘娘请安，娘娘安好。”

        万贵妃手里捧着一个铜镀金掐丝牡丹小暖炉，和颜悦色道：“快起来吧。”

        万贵妃细细端详他的脸，对唐春道：“瘦了，你说是不是？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跑这么远去办差，也是难为你了。”

        汪直笑道：“为皇上办事，是臣的福气，不敢言累。”

        宫女搬过来一个凳子给汪直坐，等他坐下，万贵妃道：“我听说这一遭凶险，你还受伤了是吗？伤在哪儿了，快让我瞧瞧。”

        汪直不好解衣裳，只捋起半截衣袖露出小臂，上面有两道清晰的刀伤。小手指指甲盖宽，伤疤狰狞可怖，周围泛红，隐隐有溃烂的样子。

        唐春也是头一回看，心头顿时泛起一阵不适，立马缩回头，皱眉道：“伤成这样，你可真是命大。”

        万贵妃看了也闹心，听唐春这么说，嗔了她一眼，“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汪直把衣袖放下来，先是瞪了唐春一眼，然后笑眯眯地对万贵妃说：“是，娘娘说的对。”

        两边宫女撩开天青折枝番莲软帘，莲儿走进来，小心翼翼地端进来一个胭脂红四季花卉瓷盅。

        汪直站起来接过，一边揭开盖子一边说：“娘娘，这是朝鲜刚进贡上来的雪蛤。奴才命人按太医给的方子炖好，里头加了燕窝，温火慢炖，最滋补养颜。娘娘尝尝？”

        万贵妃吃了一勺，含笑道：“还是你最贴心。”

        她指着唐春道：“不像这丫头，自从拿着皇上赏的穿宫牌，再没人能管住她了，整天不见人影。就连我要找她也费劲得很呢。”

        唐春不忿，“娘娘，您可冤枉我了。他送雪蛤，我送人参虫草呀，不比他差，您可不能因为他挨了刀子就偏心。”

        汪直不屑地哼了一声，又对万贵妃笑道：“娘娘若是喜欢，以后让膳房拿着方子经常给您做，配上红枣枸杞，效果更好。”

        万贵妃点了点头，“你有这份心就好。”她叹道：“过了年，我都四十八了，补品虽好，可吃起来也没什么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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