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围城
一盘棋下完,莲儿回去睡觉了。唐春将棋盘带回去,房里静谧无声,唯有她还对着残局,默然不语,手里慢慢转着一枚象棋棋子。
窗外冷月如霜,夜深寒重,漏声断。
唐春转了转僵硬的脖子,便听见门外传到沉重的脚步声,下一瞬房门被猛地推开,凉风立刻呼呼涌进,吹得唐春眯了眯眼。
汪直的披风还未解下,只见他满身寒气,面冷如铁,看见唐春静默神色,怒气更甚。他上前几步,把手里的熏炉往棋盘上一砸,香灰洒落,棋子都震了几振。
气急败坏道:“唐春,你竟敢骗我!”
他这反应倒未出唐春所料,唐春垂眼,把手里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扔。
只淡淡地问:“杨业死了?”
棋子骨碌碌滚了几圈,晃悠悠停下。汪直低头一看,是一个红色的“将”棋,血一样的胭脂色。
他闻言骇笑,气到骂娘,“不出你所料,你满意否?他们与我作对,连你也与我作对!”
“壁花在哪儿?”
“呵,自然在西厂。杀了人还想大摇大摆走出去不成。她敢在西厂动手脚,九条命就不够用!”
唐春道:“壁花没那么大的本事在你西厂杀人。”
汪直立刻反应过来,“是他们要杀杨业?”
然后低头看了看那熏炉,“杨业是溺死的,房里多了一个香炉。这香里加了檀香、沉香和甲香,分量够足。他沐浴时昏睡过去,滑进水里,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唐春挑眉,“壁花空着手去的,没本事藏一个香炉,也拿不到香料。”
汪直冷笑,说不出的锋利,“你别指望她能摘得干净。你以为杨业死了就完了?跟我耍花枪,他们可挑错人了!”
说罢,他狠狠瞪了眼唐春,“你也给我等着!”
见他转身就走,唐春一急,连忙起身追上去,从背后拽过披风用力一扯。
“咳咳咳!”
唐春忙撒开手,“对不住对不住,没勒着你吧。”
汪直松了松脖子上系的带子,没好气儿地给她一个白眼。
唐春抿唇,肃然地看着他,“杨业的死,是所有人都想看到的结果。只有你,还眼巴巴地把他往皇上跟前送,他把这么多人供出来,你以为他有命活到明天吗!”
汪直反唇相讥,“在我西厂,他出不了事,是你们伙同才害死了他。我为皇上办事,有责任把这件事查清楚,他既贿赂,我把收受贿赂的官员报上去何错之有。他们要不是做贼心虚能杀了杨业?”
唐春嘲笑他,“就事论事,皇上只想查杨泰杨业父子的案子,你把兵部杨仕伟和礼部董序扯进来就够了,他们都是杨业的近亲,左右跑不了。可你再审,牵扯出多少朝中大臣,就连后宫里太后的弟弟庆云伯,贵妃娘娘和宸妃的兄弟都在里面,你想要皇上怎么着,杀个遍?”
汪直冷着张脸,微微眯眼,语气不善,“你是说我做错了?”
唐春警觉,生怕汪直动手,立马摇了摇头,“你没错,也没对。杨业的罪,逃不了一死,至于怎么死,有谁关心?他人虽死在西厂,却没人会因此怪到你头上,他死了,皆大欢喜。”
汪直冷笑,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扭头就走,却没挪动。唐春正抓着他的衣角。
汪直回头,讥讽道:“放心,成壁花不会死在西厂。”
唐春依旧抓着没放,她抬起头,神色复杂,嘴唇嚅嗫几下,“娘娘,也是希望杨业死的。”
汪直一怔。他怎么忘了,万通与他们沆瀣一气,自然急着求昭德宫保自己。万贵妃当他的面绝口不提杨业的事,他当时还觉得奇怪。
两人间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汪直才问,“这是娘娘的意思?”
唐春笑了一下,松开手,“对不住,娘娘要我做什么,我不能不答应,不把你调开娘娘不能放心。至于壁花,她什么都没做。是我让她顺水推舟,防止中间出了纰漏,也算让她报仇。”
她看了眼窗外,薄薄的亮光透过窗户纸。
“天快亮了。”
她把刚才的熏炉递回汪直手中,“这会儿功夫,请罪折子大概吴绶已替你写好。”
她转身往里走,“围城之困已解。兴许今天大家都能睡个好觉,兴许睡不着的人更多了。”
两个时辰后,唐春老老实实地盖好被子,双手交叠在肚子上,以最标准的睡姿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无语凝噎。
救命,为什么是她睡不着啊!
乾清宫内,西洋落地钟准点敲响一下,御座前的金亭香炉慢滋滋儿地熏着安神香饼。皇上自下朝后便开始批阅奏折,一个时辰没挪地方了。怀恩捧着个托盘走进来,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脚下一点杂声都没有。
他端上一盏北苑茶,细声道:“皇上,汪直跪在外头求见。”
皇上朱笔在奏折上画了个圈,头也没抬,“他怎么了,有什么事还跪着?”
怀恩垂眼道:“今早儿西厂来报,建宁指挥同知杨业死了。”
皇上手下一顿,才将将抬起头来看着怀恩,重复了一遍:“死了?”
怀恩谨慎答道:“是,昨晚杨业沐浴时不小心睡着,溺死在浴桶里了。校尉们发现地迟,来不及救,现下尸体还在西厂。”
皇上把奏折合上,随手往案上一扔,疲倦地掐了掐眉心,语气淡淡地,“今天是不是要审他?这么着就死了,也是会挑时候。”
怀恩听这语气便知道皇上是心里有底,估摸着早就料想有这一出了,才没动怒。
皇上偏了偏头,“汪直呢,叫他进来。”
汪直得到通传,一进乾清宫皇上还没发话呢,他扑通就跪下了,怀里还抱着个香炉,“臣有罪。”
皇上叫他起来,沉声道:“你有何罪?”
汪直道:“杨大人被关在西厂,该由臣看护。现在他人死在西厂,臣身为西厂提督,难辞其咎。”
他把香炉往面前一摆,“不过杨大人之死还有蹊跷之处。这是在他沐浴的地方发现的香炉,里面香料的用量大大多于平常,且都有安神的功效。我想……”
皇上直接打断他,“你不用想了。朕问你,你知道杨业为什么就这么死在西厂吗?你说的很对,朕把人放在你西厂,走着进去的横着出来了,若要追究起来,怎么看你都脱不了干系。”
汪直却道:“臣错在没有看好杨业,这点臣认。可是真正有错的是敢在西厂杀人的人。杨泰杨业父子在福建作威作福,侵占良田,家产巨富,还残害百姓性命。他们辜负皇恩,此等罪行,死不足惜。况且杨业私自入京贿赂官员,臣既掌管西厂,稽查百官,知道这件事自然要查。怪只怪臣撬开了杨业的嘴,叫有些人心里不痛快了。”
皇上哼笑一声,站起身来,“你这七拐八拐地是在说谁?”
汪直是他从小看大的,现在虽一副低头认错的模样,但那眉毛都快飞上天去了,分明是觉得自己没错,占着理儿呢。
皇上在心里叹了口气,说:“这个香炉不必再查了,该知道的朕都知道,没有再查的必要了。”
说罢,挥了挥手,示意汪直退下。
汪直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什么,可看见皇上倦倦的背影,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安静地退了出去。
等汪直走后,怀恩问道:“杨业已死,皇上打算接下来如何安排?”
皇上坐回软椅上,微微阖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闻言浅浅勾起唇角,难辨喜怒,“杨业既死,其父杨泰按律处斩,抄家,杨泰一家所有人不分男女全部带回京城审问。其叔父杨仕伟降至台州府通判,杨仕儆降为惠州卫经历,董序为河间府通判。那两个收受贿赂的,高崇下狱,王应奎充军。”
这一大串说完,怀恩便了然,皇上心里对杨家父子早有处置,顺带涉及其中的杨家其他人也不打算放过。
比如杨仕伟本来是礼部主事,现在调为浙江台州府通判,这两个都是六品官,可六品和六品的区别可大了去了。一个是六部之一的京官,指不定哪天就高升,一个是一抓一大把的地方官,且通判并不受重视,只算是个基层人员。杨泰杨业父子可算是自作聪明,不仅自己送命,还耽误了一家老小的前程,不死也得被家里人用石头砸死。
但皇上对待杨家这样的态度,对朝中其他官员来说绝称不上是一个好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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