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始终
壁花被关了几天，西厂的人抬她回来的时候她正在发烧，幸好韦瑛认得她是昭德宫的人，没有下死手，只打了她十来棍。虽说只有十来棍，但西厂糙老爷们下手没轻重，姑娘家身子薄，哪经得住打。
医女上药的时候唐春偷摸看了一眼，腰臀那一片皮肤肿起来，透亮得吓人，里头全是青紫淤血。唐春试了试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疼得满头是汗，立刻皱起眉头。这年头，发烧要命啊。
等医女上完药，唐春趴在床沿问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壁花还清醒着，抓着枕头哼了半天，说：“眼睛烧得疼，脑袋也疼。”
她说话的时候鼻腔呼哧呼哧冒热气。
唐春从宫女手里取过脸帕，说：“医女给你煎药去了，估计得等一会儿，我先给你擦擦。”
她把脸帕叠起来，搭在壁花额前，一边说：“汪直这回气大发了，把你打成这样。你可得抗过来，烧久了小心把脑子烧坏了。”
壁花嘴唇发白，她扯了一下嘴角，“幸好韦百户认出我来，只是碍于汪大人动怒没敢开口，还好他怕把我真打死了，没下重手，不然我可回不来了。”
唐春道：“也怪我让你去西厂，实在是太冒险了。我知道汪直的臭脾气，真惹着他准没好果子吃。”
壁花摇了摇头，“是我坚持要去，能亲眼看着他死，不亏。”
她笑了笑，“杨业死在那儿，伺候的两个宫女肯定要受牵连，说不定真会死在西厂。我顶替了一个宫女，还替她挨了板子，这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扯到伤口，立刻嘶了一声，唐春忙按住她，“你可别乱动。”
壁花问：“现在杨业死了，之后该怎么办，汪大人会被问罪吗？”
唐春又绞了张帕子放在壁花脑门上，听她这么问，迟疑道：“我说不准。杨业进京本是想凭着杨太师的关系给自己找条生路，若不是撞西厂手里定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杨泰杨业父子这条破船本来缝缝补补还能救一救，谁知道他被汪直抓了，杨业为了自保又咬出这么多人来，不管是真是假，有眼力见儿的自然要弃船。”
“不但要弃船，还要把这船彻底拆了，以免掀出风浪惹得一身骚，那可就不妙了，谁愿意因为一点银子就跟他们父子俩同生共死？”
壁花点了点头，“可是让他们弃船自保的人是汪大人，杨业死在西厂，杨泰也没保住，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亏本买卖。难道他们不借此机会拿西厂开刀？”
唐春惊讶，“你倒是想的周全。”
她叹道：“确实，汪直这回大大得罪了他们。他还太年轻，仗着皇上恩宠做什么都意气用事，不懂点到即止的道理。这个案子始于杨业父子，也该终于他们，一旦牵扯过多就会闹得人心惶惶，上下不安。”
壁花笑出声，“你跟汪大人差不多大，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
正说着，一个宫女端药走了进来，“小春，药熬好了，得趁热喝。”
唐春点点头，“我不好久待，你先照顾她，我还得去娘娘那儿看着。”
唐春进万贵妃寝宫的时候，听见莲儿正在里面说：“这套头面有凤凰挑心一件、金钿一件、金累丝满池娇分心一件、双凤宝石穿花掩鬓一对、金顶簪一件、龙头簪和凤头簪各一对、金螽斯簪和金镶珠宝松鼠簪各一对，还有一对葫芦耳环。”
旁边的宫女手里正捧着一整套头面首饰，本朝女子家境殷实些的，一整套头面是必不可少。包括花钿、挑心、分心、顶簪、掩鬓、花头簪和草螽，多达十几件首饰甚至二十多件。
万贵妃倚坐着，汪直正站在后面帮她捏肩，垂着眼无波无澜的模样，反而是万贵妃听着莲儿说话，有些心不在焉。
莲儿说完话，过了一会儿万贵妃才抬头道：“好，先收起来吧，等到端午中秋再拿出。”
然后对唐春说：“太后娘娘的母亲宁国夫人是不是要过寿？去叫万通万喜准备着。”又指着其他几个宫人，“那对镯子给宸妃送去，琥珀猴桃纹佩给皇四子，慈庆宫那儿……”
万贵妃的视线在那些珍宝上巡视，沉吟不语。
唐春道：“太子正在读书，不如送些文房四宝过去，以示娘娘长辈关怀之意。”
她拿起一块砚台，“这方端石砚就不错，娘娘看？”
有诗云：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佣刓\抱水含满唇，暗洒苌弘冷血痕。
这块砚台为端石制造，端石名贵，产自广东端溪。质柔滑腻若小儿肌肤，呵气成墨，天下文人爱之。
这个上面还铭有几行字：质之刚也，柔以运之。性之静也，动以振之。
风韵古朴，色泽紫中带绿，一看就是佳品。
万贵妃嗯了一声，“是不错，那就把这个送到慈庆宫那儿，还有那副潇湘图，也送过去。”
莲儿道了声是，宫人捧着东西依次撤了出去。
一个宫女撩帘子走进来，福了福身，“娘娘，晚膳已经备好。”
汪直便上前扶万贵妃站起来，几人一道走到外间，大圆桌上已布满菜品，都用瓷碗倒扣住。
万贵妃坐在首位，对汪直和唐春道：“都坐下一块儿吃吧。”
唐春坐下后，汪直却道：“臣给娘娘布菜。”
万贵妃不置可否。
这些菜已有内臣先试过，汪直先夹了个粉蒸圆子放在万贵妃面前的碗碟中，“娘娘尝尝。”
万贵妃咬了一口，皱起眉头，“这味道不大对。”
汪直立刻眼风一扫，掌膳太监走上前来，瑟缩道：“膳房新换了个厨子，许是做法和从前不同，不合娘娘胃口。娘娘恕罪，奴婢这就命人重做。”
汪直不太满意，“重做？还要娘娘等着他不成？”
万贵妃放下筷子，淡淡道：“罢了，一道菜而已，我也没什么胃口。”
听她这么说，唐春立刻感觉胃痛，她手里正端着碗饭，万贵妃都不想吃了，她这饭吃还是不吃？
正巧万贵妃偏过头问她，“我听说，昭德宫有个宫女是被西厂送回来的，还用了刑，是不是？”
此话一出，唐春马上放下碗筷，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心里有鬼，总觉得气氛有那么一丝丝微妙。
人是西厂送回来的，打是西厂打的，汪直就在这儿站着呢，万贵妃偏偏要问唐春。
唐春正襟危坐，感觉有两道目光投向她，她答道：“是有这么回事儿，她叫壁花。娘娘有所不知，壁花在尚衣监待过半年，有个宫女跟她颇有些交情。这回宫里挑人去西厂服侍，正好挑中了那个宫女。可是西厂威名赫赫，那些个不知事胆小的心里发憷不敢去，她知道壁花来了昭德宫，想着求求情，让壁花替她去一趟。”
“壁花也是心善，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了。谁知道碰上了杨大人暴毙，这才牵连到了她，按规矩自然要审一审，防止落人话柄说西厂徇私。其实人是在她们眼前死的，她们总逃不过看护不周的罪名，往重了说还不知要怎么样呢，打几棍算轻的了。”
她看了眼汪直，“这事我也有错，我私自同意壁花去西厂，没提前告诉娘娘一声，没想到惊着娘娘了。”
万贵妃瞟了眼汪直，“是这么回事吗？”
汪直恭声道：“一点不错，那宫女就是这么说的，臣看这事与她没什么关系，便遣人送回来了。”
万贵妃闻言才笑道：“原是这么回事，我说怎么昭德宫的人跑去西厂了呢，这个案子可不小，若因为一个宫女扯上昭德宫我可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她拿汤勺在碗里慢慢搅了搅，含笑道：“不过你也是，好歹都是昭德宫出来的，怎么能说打就打呢，姑娘家身子骨薄，可别伤着才好。但如今你是西厂提督，一个小宫人么，打也就打了。我想着哪天若是唐春惹了什么事，是不是也要挨一顿打呀？”
突然说到自己身上，唐春垂着眼，头都不敢抬了。
汪直抿了抿唇，答道：“娘娘说的不错，不过是一个小宫人，不值什么。唐春可是从小养在娘娘跟前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臣哪能动手呢。臣虽是西厂提督，但在娘娘面前还是汪直，人虽然在外面，心却时时挂念着昭德宫。”
万贵妃笑道：“我就知道，这阖宫里就数唐春最让我头疼，还是你最让我放心。”
唐春附和着笑了笑，站起来夹了一片清炒山药到万贵妃面前，“娘娘尝尝山药，益气补虚。眼看着天气热起来，得让膳房多做些清淡的开胃。”
万贵妃点了点头，然后问汪直，“杨业的案子最后怎么处置的？”
汪直道：“杨大人既是不小心溺毙的，皇上也没再追究，只罚了臣一些俸禄，让臣严加管好西厂。别的，倒没什么了。”
万贵妃道：“这样罢了，一个案子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本就不是什么好事，现在了结了，很好。”
一顿饭万贵妃没吃几口，等她回殿内休息，唐春朝莲儿努了努嘴，用气声道：“那个蒸饺，给我留着。”
她吃得食不知味，总共也没吃上几粒米，现在更饿了。
莲儿白了她一眼，手上却老实地把蒸饺递了过去，顺便给她加了碗红枣小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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