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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运盐


通州惠河岸口为运河起点,两京往返走水路都绕不开这儿。此时河口遍布大船,共有百余艘,碧波荡漾,个个扬起白帆迎风招展,威风凛凛,一眼看去连绵不绝。

        船上都搭起货板,千余民夫肩抗麻袋,踩着草鞋,光膀子腰系汗巾,弯腰佝偻着登船上上下下,许多穿着官吏服装的人穿梭其中来往吆喝。

        一个汉子蹲坐在角落,穿褐色短衣裹着头巾,身上背了个小包袱,嘴里叼着根草杆眼睛精明地四处瞟。过了一会儿拍拍土站起来,走到一个管事胖子跟前,拱了拱手,面上挂着谄笑,“这位大人,你们这船是不是要去南京,能不能带上小的?”

        胖子热得满头是汗,正拿着把大扇子呼哧呼哧扇风,闻言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

        汉子连忙拍拍胸脯,“我有力气!你们人手是不是不够,我能帮你们搬,到南京再给你们卸货,给我口饭吃就行!”

        胖子瞅他确实精壮,个头也够,再回头看看正运货的劳工,这么搬下去得折腾到晚上,少不得挨一顿骂。

        他眼睛一转,点头道:“带上你倒没问题,我问你,你去南京干什么?”

        那汉子答道:“我就是通州驿站招来打杂的,准备去南京探亲,可惜路费不够。”他解开自己的包袱,里面就一两件换洗衣裳,纸笔还有些铜钱而已。

        胖子道:“呦呵,还会写字那?”

        汉子道:“会写几个字罢了,没啥大用,写字又不能当饭吃,您说是不是。”

        胖子嗯了一声,闲闲地说:“成吧,你去那儿领货,跟着他们往船上搬就是了。我去打声招呼,到时候你就待船上,到了南京赶紧滚!”

        “哎,哎。”那汉子点头哈腰,一溜小跑,哼哧一下抗起两个麻袋,脚都不带打顿的。那胖子看着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上船。

        等他上了船把麻袋放进最下面一层船舱,船舱已经填满了一半,抬眼看了看周围,船舱口有一个人看守,不过也是吊儿郎当地倚着舱门扣手,时不时呵斥民夫催他们快点儿。

        他手指慢慢扣着绳子系着的束口,那人见他站着不走,喝道:“哎,说你呢,干嘛呢你,还不快去搬货!傻站着干什么!”

        汉子连忙回神,哈着腰钻了出去,继续搬货。出了船舱,他摊开手一看,太阳照下两根手指上沾着几粒晶莹的颗粒,他手指放在嘴边一舔。

        盐!

        他瞳孔一缩,反应过来后,脚下不停又去领货,来往几十趟,可算是搬完了。十几个劳工包括那汉子在内晚上就睡在上一层,十几人男人窝窝囊囊地挤在一块儿,头挨着脚,脚挨着头。

        睡在他旁边的一人跟他闲聊,“你叫什么?”

        “我姓李,李瓒。”

        “你跟上船干什么?”

        “我去南京探亲,没钱,船上的大人不也是去南京么,官老爷的船应该很快就能到南京吧。”

        那人嗤笑,“傻,可慢着哩,这么些船少说半个月一个月的才能到南京。还有啊,这位大人估计每到一个驿处就得歇歇脚,你啊,就慢慢等吧。”

        李瓒啊了一声,“这可坏了,照这速度那我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南京啊。”

        那人翻过身,打了个哈欠,嘟囔着,“着什么急啊,白吃白喝你还不乐意。”

        过了两日,李瓒起床后发现船停靠岸,他扒着窗户往外看,除了水还是水,“这是到哪儿了?”

        旁边的人收拾铺盖,说:“应该是甲马营,咱们是到山东了。”

        白日里他们能出去转转,但只限下面两层,更上面的船舱应该是一些官吏住的。送来的早饭是一人半碗粥和一张烙饼,粥里飘浮着几粒碎米,这点吃的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纷纷怨声载道抱怨不休。

        李瓒倒没说什么,闷声咬着自己的饼,吃了个干净。吃完饭后,李瓒便寻空出去转悠了半天,大概弄清楚除了他们住的底下是盐袋子之外,其他货舱装的应该也是盐。

        大人们似乎是上岸休整,他们在船上待了一整天,刚刚入夜的时候就看见一批人前拥后簇地回来,登上了他们旁边的一艘大船。

        他们也被呼斥着赶回船舱,李瓒规规矩矩躺在昨天睡觉的地方,感受到身底的船板有开始移动的迹象,他稍稍抬头,是开船了。

        刚动了两下,似乎受到什么阻力似的,船猛地停住,他们跟着一振,全都微微支起身在黑暗里四下探看。

        “这是怎么了?”

        李瓒皱起眉头,屏住呼吸贴在船板上听外面的动静。

        突然从窗外冒起火光照片船舱一片,听到外面有人呼喊,“停船,停船!”

        李瓒腾得坐起来,扒着窗户向外看,后面的人也呼啦凑过来,个个头挤着头伸长脖子看。

        面面相觑,“呦,外面是怎么了?”

        岸上站了几十人,都举着火把,有两人骑在马上正命船夫停船。

        旁边的船上走出来一人,还披着衣裳,两方对峙,他站在船头迎风飒飒,瓮声瓮气地问:“何人在此!”

        马上的一人大声答道:“我乃武城县典史,巡检司来报,你们经过此地,从甲马营索要驿卒拉船,又索银百两,是何道理?让你们大人出来,我要检查公文!”

        听武城县典史这么说,那人冷笑两声,扬声道:“这是南京内官监的船,你一个典史,哪儿来的胆子拦船,公文岂是你说看就看的?我们大人已经歇下,没有纡尊出来见一个典史的道理,要见明儿叫武城县县令来磕头!”

        典史恼怒道:“你们从我武城县过,莫要放肆,把甲马营的驿卒放回来!不拿出公文,不许开船!”

        那人更豪横,“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们拉船的人不够自然要从甲马营调,赶紧滚回去别碍我们大人的眼!来人,开船!”

        船夫不得不听,奋力拉起桅杆,白帆耀武扬威似的升起起来。

        典史急了,“不许开。”

        他冲手下喊道:“放箭!”

        一声破空,李瓒旁边船上刚升起的白帆登时被穿了个洞,偃旗息鼓,哑哑地开始漏风。

        众人惊住,尤其是站在船上的人,先是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船帆,又回头瞪着典史,气得声音都岔劈了,“你,你大胆!”

        船舱里的人也吓住了,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居然敢射箭,真的好大的胆子。”

        “是啊是啊,这可坏了,帆破了,今晚怎么开船?”

        李瓒一言不发,紧紧盯住旁边的那艘船,他视力极佳,昏暗中看见二层的舱门蓦地静静支开一角,从里面伸出一样黑咕隆咚的东西。

        等他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不好!”

        话音未落,极清晰的“砰”地一声炸响,火星乍现,只听得典史身边骑马的另一人惨叫一声,应声从马上摔落。

        两匹马俱受到惊吓,扬起马蹄差点把典史也给甩摔下来。

        “那是什么!”

        李瓒答道:“是手铳。”

        刚才他看见的就是伸出来的手铳,里面的人打中后便缩回船内,舱门也随着关上。

        岸上的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慌了神,没想到船上竟有火铳,当即乱作一团。典史连忙翻身下马,大声呼救。不过那人既被手铳打中,基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船内有一人躬着腰钻出来,似乎是给站在船头的人传话,他听完后举手一挥,“下船,给我打!”

        前面的几十只船内立刻窜出持刀具棍棒的人,竟有百人之众,呼喝着跑上岸对着典史一众人就是一通乱打。

        武城县典史不过带了几十人,又被火器吓住,根本毫无反击之力。

        站在船头的人事不关己还在那里呐喊助威,“打呀,就是他,给我上!冲呀!”

        “完了完了,打起来了!”

        “这可怎么好,咱们还走得了吗?”

        “嗐,怕什么,没看见都死人了吗,有胆子杀人肯定是有人顶着呗。”

        不消多时,巡检司和武城县县令都带人赶到,河口一片被火光照亮,宛若白昼,气氛凝滞。

        地上躺着许多人翻滚着哀嚎,或死或伤,大多是武城县的兵卒,而船上下来的灰头土脸,倒没几个带伤的。

        武城县令与那人交涉后登船,估计是与那位大人见面商讨了。岸上的人开始认领两边伤者,该抬的抬,该埋的埋。

        看了这么久的热闹,船舱里的人见没他们什么事儿,纷纷打着哈欠躺回去睡觉。一觉睡到大天亮,一人翻了个身,旁边的铺子是空的,一摸冰冰凉凉。

        “哎,李瓒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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