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两京并行

汪直回到西厂后，第一件事便是命人秘密去南京查潇湘图的下落。

        东厂查了半个月，锦衣卫顺藤摸瓜，捣毁了京中好几个地下钱庄。然而这些买卖都有严格的行规，货一出手，万事不管，故而查来查去也抓不到潇湘图的踪迹，又愁白了尚铭几根头发。

        成化帝等得不耐烦了，屁大点事儿到现在也没个结果，西厂一复开，就把此事全权交给汪直。

        尚铭眯着眼笑，亲自来西厂请安。校尉端上茶，尚铭伸手一挡，和气笑道：“我来，我来。”

        他给汪直倒了茶，双手端到面前，“这事啊，还得请您帮忙。这都半个月了，一幅画它就是查不到影子，您说多难办！皇上和太子还挂念着，时不时过问两句，我没法儿答复啊，可把我愁的呀。我思来想去，这事还得劳您费功夫，这不巧了，西厂重开，我这不就问候您来了么。”

        汪直受之无愧，瞥一眼他，慢悠悠地说：“坐吧。”

        尚铭这才屁股沾椅子上。他环顾四下，“呦，汪大人这儿好像比我上回来又气派不少，瞧瞧那珐蓝花瓶，好像是我上回在乾清宫看见的那个。”

        对上尚铭试探的目光，汪直喝茶的动作一顿，继而笑道：“尚公真是好眼力，连我西厂四面墙重刷了一遍都能看出来，佩服佩服。”

        尚铭一噎，难得的拍马屁没拍准。

        汪直放在茶杯，轻轻在桌上一嗑，理了理飞鱼服的下摆，“说罢，现在你手里有哪些线索？”

        尚铭连忙说：“这月中，我们找到了刘全在宫外的宅子和账本，又顺着赵恩招供的东西摸到了好几家地下钱庄。这些钱庄甚是隐蔽，有的还是从正统年间就在了的，都是捣鼓些古玩字画，交易钱财，还专门养工匠做仿制品。哎呦，我去看了，做得跟真的似的，一朵花雕得呀，要不是有正品比对，连我都瞧不出来……”

        汪直上下嘴皮一碰，啧了一声，百无聊赖地给自己扇扇子，小风呼呼，扇得尚铭胡子都飞起来了。

        “我说尚公，说些西厂不知道的成么？你这些话翻来覆去说多少遍了，你不嫌腻歪，我听的都腻歪了。”

        尚铭冷不丁一嘴话又被堵了回来，吧唧几下嘴，似乎有些词穷了。

        汪直扇子一合，一双眼睛含着笑意，说：“地下钱庄用的都是黑钱，一般人怎么敢开？这些老板非富即贵吧？你带锦衣卫把人家生意搅了，想必也很为难。”

        尚铭慌张地想要站起来，“这哪里的话，我东厂为皇上办事，听的是皇命，皇上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为难，一点儿都不为难。若是事情办不好，皇上把我的官帽给摘了，那才叫为难呢。”

        汪直哒哒敲了两下桌面，示意他坐下。

        “我才说到哪儿跟哪儿啊，尚公急什么。”

        他没好气地看了眼尚铭，“说说罢，查到哪位不得了的人物了？”

        他还不知道尚铭这个老家伙，好话全说了，好事也全占了，最后事情一样没办。查到现在拖拖拉拉，估计是碰上什么不敢查的人了，又想当“老好人”把事情遮掩下来，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果然，尚铭特意坐近了些，一副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的样子。汪直正心气不顺呢，看尚铭这样子，只觉得吃了隔夜的馊黄瓜，还是抹了酱油又放陈醋的馊黄瓜，哪哪都不舒坦。

        汪直只好一摊手，“您要是不方便说就甭说了，我也不方便听。我看这事儿还是由东厂办合适。”

        说完，他起身欲走。

        “哎，哎。”尚铭忙拦住他，急道：“大人怎么这么没耐性呢。事关重大，我得好好斟酌斟酌，掂量掂量，才能跟您说清楚啊。”

        汪直侧耳，“您说，我听着。”

        尚铭压低声音，“我查到呀，地下钱庄跟南京有关系。”

        “南京？”

        尚铭一瞪眼，“对呀，南京可是个好地方，比北边儿养人。您别看皇上把司礼监太监黄赐打发到南京去了，据我所知，他在南京过得也是风生水起，滋润地很。”

        洪武帝时期南京一直为大明都城，而北京为成祖龙兴之地，于是永乐十九年迁都北京。自此之后，两京并行，实行一套官员班子，北京有的南京也有，六部、通政使司、都察院、内监等等。

        关于定都洪武帝和永乐帝也有好一番斟酌。

        当初洪武帝攻占应天府，以应天府为南京并在南京定都，开封为北京，等到统一全国后便开始考虑迁都问题。

        首先，开封是不行了，地势平坦，没有高山天险拱卫，危险系数高，不适合作为皇帝待的地方，于是取消开封北京的称号。凤阳老家，自古以来没有哪个朝代在此定都。定都这种事要看前人经验，各朝各代选都城肯定是从地理、经济、气候各个方面进行多方位考察的，从未进入候选名单的地方就别考虑了。

        而后洪武帝派太子朱标，即建文帝他爹，考察西安与洛阳，想要迁都陕西。然而朱标在途中患病，很快病逝，迁都之事由此耽搁下来。

        靖难之役后，永乐帝在南京继位，继承父亲事业，也开始考虑迁都的问题。首先，南京皇宫已经不大适合居住了，洪武帝当初填燕雀湖造宫殿，可谓心有多大，哪儿都是家。但这种逆天的造法，以当时的工匠水平，即使勉强填满燕雀湖，也无法阻止地基下沉。到洪武后期，这座皇宫已经呈现南高北低的倾斜之势。

        那么北京呢，辽、金、元都曾以北京为首都，已经经历过三朝战火的考验。且永乐帝就藩与起兵的大本营也是于此，北京对永乐帝来说意义非凡。

        大明北境一直受鞑靼瓦剌侵扰，永乐帝以为南京偏安，对北方形势鞭长莫及，更无法抵御蒙古骑兵。若迁都北京，那么朝廷直面蒙古，又可掌控中原、女真，其战略位置非常重要。

        永乐帝实现了登基称帝的小目标后，就要实现“威制万方，万国来朝”的大目标，不仅要征服蒙古，远至小海、阿尔泰山，还要控制东北、西北。北京正是适合实现这一目标的地方。

        当时的六部官员体察上意，上奏说：“伏惟北京，圣上龙兴之地，北枕居庸，西峙太行，东连山海，南俯中原，沃壤千里，山川形胜，足以控四夷制天下，诚帝王万世之都也。昔□□高皇帝削平海宇，以其地分封陛下，诚有待于今日。”

        成祖的想法自然是好的，他以武定天下，自战火中走向帝位的皇帝，胸襟自然与旁人不同。然而永乐帝在位期间，五次亲征都未彻底使鞑靼和瓦剌等蒙古部落臣服，他的继位者也未能继续实现他的目标，反倒落下一个极为危险的局面。

        北京依靠居庸关和太行山，太平时期自然万事无忧，然而一旦居庸关和太行山失守，那么北京直接沦为敌人的刀下鱼肉，难以自保。

        且北京距离边境不过二百里，实在太近太近了，国家强盛时怎么都好，但永乐帝时将诸卫所内迁，后面的仁宗宣宗进一步内迁，北方边境空虚成为困扰大明百年的问题。到了英宗时更不必说，亲征全军覆没，蒙古瓦剌直接打到北京城，明军实力大减。

        本来永乐帝的构想应该是天子戍边，结果却变成天子直面危险，边境的风吹草动都让朝廷惶惶不安，生怕哪天被人直接一锅端了。

        南京既然为二京之一，地位自然不一般。里头有被贬斥的，有被调任的，鱼龙混杂，天高皇帝远，计较起来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所以尚铭说完，就跟汪直大眼瞪小眼，那意思，‘你懂我的难处了吧？’

        汪直不由得觉得好笑，傲娇地抬起下巴，“尚公，你也得体谅我。你觉得难，我更觉得棘手，我年纪还小，不如你会周旋，连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要不是皇上让我查，我才不揽你东厂的活儿呢。”

        尚铭面上笑眯眯，赔笑说：“那是那是，劳您受累了。等这事过去了，我在澹烟楼给您摆酒席。咱们东厂西厂说白了都是一家，虽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但也得时常走动不是。正好，借这机会也叫大家混个脸熟，别下回遇上了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汪直矜持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出来西厂大门，一个穿着青衣布衫的小胖子嘚嘚儿跑过来，脸上有几点小雀斑，他蔫头哈腰地扶着尚铭的手，向里面张望，“干爹，您说完啦，轿子已经备好了。”

        尚铭一出来便变了脸色，撇过头看了一眼，低啐一声，暗骂道：“汪直这臭小子跟我来这一套，得了便宜还卖乖，人嫌狗憎的东西！别落把柄在我手里！”

        然后伸手拍了一掌小胖子的头，“看什么看！去澹烟楼定几桌酒席，就说是东厂要的，把最好的位子给我空出来。”

        小胖子不留神，疼得龇牙咧嘴，满口答应，“是，我今儿就去定。干爹，您下回下手轻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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