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八字魔咒
听陈钺如此说,马文升不满道:“不过是传闻而已,建州女真并未起兵,你因传言之故就要对他们赶尽杀绝,是何用意?”
他对汪直说:“皇上的意思是要我们安抚,而非结仇!还请大人勿贪功妄杀,失朝廷怀柔之意。”
这话说的有些严重了,什么叫贪功妄杀,就差指着鼻子说汪直起兵弄权了。
汪直微微冷笑,“皇上的意思,我比马大人清楚多了。”
马文升讪讪不语。
陈钺道:“什么是传言?他们抢劫辽东百姓的牲畜是传言,抓走家里的男人回去做奴隶是传言,践踏妇孺是传言,还是沿途杀了官兵是传言!沈阳、开原、抚顺,哪里没有他们,百姓击鼓鸣冤,马大人是听不到吗?”
“再者说,哼哼,马大人禁止女真买卖农具,怕是他们早已心怀不满,再安抚,这群贼寇也不会感激。”
马文升道:“先前辽东激变,两位大人也看到了,即使我们想要尽灭三卫,然力有所不逮。朝廷施行羁縻之策,颇有成效,现在建州、海西女真多已悔改,我们现在征讨他们,师出无名啊。”
两人各执一词,无论如何是说不到一块儿了。
汪直对陈钺道:“这事儿就此作罢,先前女真激变,安抚他们就花了大功夫。现在他们还没有什么动作,我们岂能先动手。”
陈钺只好闭口不言,心里却更加看不惯马文升。
汪直清泠泠的眼睛看着他们,面上不动如山,心里想他们二人坐镇辽东,却积怨已久,政见南辕北辙。皇上派他来辽东,真是棘手啊。
马文升先告辞离开,他知道陈钺大抵要和汪直说些“体己话”,心中不屑。自汪直到达辽东后,陈钺便谄媚逢迎,唯汪直马首是瞻。陈钺此人小人做派,贪功冒进,正好汪直年少喜功,两人真是一拍即合,辽东怕是要被搅成一锅粥了,唉!
果然,马文升走后,陈钺拱手问道:“敢问大人,此次征讨就此作罢么?”
汪直点头,“自然,时机未到。你之前冒杀领功,兵部本就对你不满,现在还想举兵,兵部尚书余子俊的弹劾就在路上了,等着领罚吧。”
陈钺大惊,转念又想到汪直真是耳聪目明,消息灵通。人虽然在辽东,耳目却在京城,想必是宫中有人与他时时传递消息,不由得更加恭敬,
“多谢大人提点,唉,若不是马文升阻拦,哪里会这么难办。”
汪直但笑不语。
这个陈钺,确实是想立功。立功还不容易么,兵力悬殊,女真内部又互相有仇,只要斩杀一些人头,俘虏牲畜,报功上去,朝廷自然会有奖赏。更何况辽东巡抚的位置特殊,轻易不会更迭,只要不犯大错,他就能稳稳地戴着乌纱帽。
至于马文升,他是主抚派,与司礼监一样,不想动兵。辽东外夷是沉疴烂疮,谁也不想动,只要不惊扰到北京的真龙天子,小打小闹就这么过去了。一旦征讨,就是大事,后续还要商讨安抚之策,实在是太麻烦了,可谓是出力不讨好。
成化三年的征讨,就是因为建州女真蹬鼻子上脸,惹怒了成化帝,才至“捣其巢穴,灭其种类”。
再者说,他与陈钺有旧怨,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陈钺与汪直领功。
而一千四百里之外的北京,九月,紫禁城内上下喜气洋洋。
今年正月,德嫔张氏顺利产下一子,赐名朱祐槟,为皇六子。现在成化帝膝下已有四个儿子,圣心大悦,从年初到现在,赏赐不断。
昭德宫这里,恰逢万贵妃和唐春生辰,唐春生日比万贵妃晚上十来天,今年是她的十九岁生日。
生日当天,一大早唐春便穿了新衣裳去拜见万贵妃。万贵妃已打扮整齐坐在主殿里,笑呵呵的看她请安。
宫人们捧上几只宝匣,万贵妃示意唐春打开,唐春揭开一看,
“娘娘……”
匣中是一整套头面首饰,共有二十来件,足金打造,镶宝嵌玉。金灿灿的是黄金,绿甸甸的是翠玉,红艳艳的是珊瑚,通透璀璨的是宝石,每一样都光彩夺目,晃得人挪不开眼。
“这太贵重了。”
“来”,万贵妃招呼着唐春坐在身边,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已经是大姑娘的,没有一套像模像样的首饰怎么行呢。这是我让刘尚服亲自挑选的,我发了话,不是最好的不要。这一套头面就用了六十颗宝石呢,是难得的珍品。”
唐春瞠目结舌,“娘娘,这得花多少钱啊。”
“哈!”万贵妃嗔笑,“你这孩子,安心收下就是了。我早就盘算着送你这个,前几年你还是个皮猴子,孩子模样,我也送不出手。好歹现在有了大姑娘的样子,愈发漂亮水灵了,今年当贺礼正合适。”
她把唐春鬓角的头发挽到耳后,“小寿星,你长大了,我也老了。你长大一岁,我就老了一岁。一晃眼,你在宫里都过了十五个生日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你来的时候,我还不到三十五呢,现在后宫里的女人,除了太后,我是年纪最大的那一个,不服老不行啦。”
唐春扑进万贵妃的怀里,搂着她的腰,无限眷恋地说:“娘娘,您一点都不老,在我心里,你是最最年轻,最最漂亮的那一个,谁都不如您。”
万贵妃哈哈笑了起来,“假话!我爱听!”
过了一会儿,宫人传话,御前的李荣来了,他代成化帝来给唐春送寿礼。
见了李荣,唐春笑嘻嘻的,“皇上还让您来给我送东西来啦。”
李荣先给万贵妃请安,再对唐春说:“正是呢,皇上之前命工匠打造了三把古匕首,其中一把名为魏国龙鳞刀,小巧些,皇上说留给你做生辰贺礼。”
他一抬手,后面的小宫人双手奉上长匣,里面嵌着一把约莫两尺长的匕首。鎏金刀鞘,雕刻一条五爪金龙,眼睛上是两颗红宝石,刀身耀似朝日,光可照人,上面的花纹仿若龙鳞,怪不得叫‘龙鳞刀’。
李荣看她随手比划着这把刀,忍不住躲远了点,提醒道:“这刀可锋利呢,削铁如泥,你可小心着点儿!”
唐春笑道:“李公放心。”
便套上刀鞘,仔细地放回匣中。
到了傍晚,壁花姗姗来迟,给唐春送来亲手做的荷包。
“不是多贵重的礼物,我和尚服局的司衣学的绣工,你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虽然壁花嘴上这么说,但唐春接过荷包看了看,绣工精致,针脚细密,分明是下了功夫的。她当即系在腰上,“不嫌弃不嫌弃,正好我的荷包旧了,我正想换一个呢。”
唐春拿出点心,两人挤在一块儿,捧着一把栗子糕吃。
壁花考入六局后被分到了刘尚服门下,已经在尚服局待了快一年了。她既然是六局的人,就不便再到昭德宫来,免得生出闲话,于是唐春与她许久不曾碰面了。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
壁花道:“我与人换了班,这才抽空跑来的。”
唐春点头,“你们真是辛苦。”
她想了想,问:“前些时候闹出些风波,你们可处置好了么?”
她问的很隐晦,壁花却懂得,把嘴里的栗子糕咽下,说:“处置好了。把皇四子、皇五子的乳娘赶出宫外,又重新选了乳娘送到承乾宫去,如今邵宸妃是不敢出门半步了。”
唐春说的是前两个月发生的皇太子风波。
可能是因为天热,太子朱祐樘一下子病倒了,病来如山倒,太子昏沉好几日,太医轮番上阵,甚至惊扰了太后来过问。
而就在这时,从宫外传来谣言,说太子并非“天命”,血脉不纯,实在是福薄,所以从小体质衰弱,恐怕这次要一命呜呼啦。
这种传言到了宫中愈演愈烈。太子身边一无长辈二无妃妾照顾,本该落在皇后身上的差事,王皇后索性闭宫不出,不理不睬。最后由太后派了仁寿宫的嬷嬷去慈庆宫侍疾。
过了四五日,太子的身体慢慢好起来,谣言不攻自破,再也无人提起,像风一样过去了。而成化帝早已命人暗查,最后查到了承乾宫的乳娘头上,是她从宫外听得传闻到处散播。
这件事就变得暧昧起来。邵妃现在有两个儿子,她本人又受宠,生出些小心思无可厚非。只是现在皇四子朱佑杬才三岁,小儿子还在牙牙学语,两个孩子能不能长大还未可知。要知道,皇太子六岁才被册立,起码有点能平安长大的苗头才行吧,才三岁的娃娃,她着什么急啊。
且传言是从民间来的,邵宸妃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于是成化帝只惩处了嚼舌头的奶娘,把她打了板子,扔出宫去。听闻邵宸妃吓坏了,大感冤枉,为了不再惹祸上身,带着孩子躲在承乾宫不敢出门。
“那个乳娘如何了?”
壁花答道:“送来六局,打了二十杖扔出宫去了。”
唐春惊道:“二十杖!怕是没命了吧。”
实打实的二十杖下去,下半身的骨头都要碎了。
壁花不以为意,“皇上的吩咐是‘生死不论’,不就是要她的命么,自然是要往死里打。”
于是唐春也不再说什么了。
夜幕降临,承乾宫内,
成化帝抱着朱祐杬,“举高高喽,举高高喽。”
“哈哈哈。”
朱祐杬搂着父亲的脖子嬉笑着,亲昵地贴着他。
父子俩玩闹了一阵,成化帝抱他坐下,亲手喂他吃点心,一边叮嘱,“这个可不许多吃了,吃多了,小心虫子咬你的牙。”
朱祐杬像一个泥鳅似的,坐着也不安稳,在父亲怀里拱来拱去。
邵妃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盏茶,轻轻地放在成化帝手边,也不说什么,只站在一旁看着父子俩。
朱祐杬看到母亲来了,也不要成化帝了,伸手要邵妃抱。
邵宸妃捏了捏袖口,踌躇着不敢动。
还是成化帝先开口了,“一家人,站着做什么,坐下吧。”
“是。”
宸妃这才坐下,从成化帝手中接过儿子。
“听底下的人说,你这些日子都不肯出门。现在已经处置了那个刁奴,你带着两个孩子,以后做事更要小心谨慎,不要被奸人蒙蔽了。”
成化帝没说什么重话,邵妃只觉得脸上发烫,臊得慌,默默流泪,“妾身明白了。”
朱祐杬见母亲哭了,小手摸索着帮她擦泪,“娘,不哭。”
邵妃见状,眼泪流的更多了。
“好了,去擦擦脸。明天带着祐杬去找皇后、贵妃说说话。太后那边也很久没见孩子了。”
“是。”
邵妃退下梳妆,成化帝重新抱过朱祐杬,拿着布老虎逗他玩。
关于皇太子的流言,渐渐消散了,没人再提起,却在成化帝心底留了疑影。
血脉不纯,血脉不纯啊。
实非天命,实非天命。
这句话仿佛一道魔咒萦绕在成化帝心头,他不禁想起瘦弱无力的皇太子,不够强壮,不够聪明,过分软弱,
不像他。
成化帝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儿子,再次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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