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威宁海子
汪直与王越已经带兵行至大同,亦碰上大雪,决定在大同休整几天。
他们骑马进入大同,王越环看边塞风光,突然诗兴大发,咏道:
“自叹儒官拜将官,谈兵容易用兵难。
世间惟有征夫苦,天下无如边地寒。
发为胡笳吹作雪,心经烽火炼成丹。
朝廷公道明如日,俯仰无惭处处安。”
王越此人豪迈潇洒,又能苦中作乐,一路上行军艰苦,他倒时不时给自己找点乐子。汪直已经习惯他的行事作风,于是走个流程拍了拍手,“好诗,好诗。”
王越不满他的敷衍,横他一眼。
与大同总兵官范瑾,副总兵孙钺会面后,孙钺表示他会负责安排好军队的休整。
他们走后,王越忍不住说:“走了一个陈钺,又来一个孙钺,见鬼了,怎么能碰上这么多‘钺’。”
汪直轻咳两声,撇了撇茶碗里的茶沫子。
王越与陈钺,颇有些龃龉,互相看不上对方。汪直夹在中间,时常感叹,真是难做人啊。
这时大同守将来报,宫中有御使前来,已进入大同府,总兵官已经前去迎接。
汪直与王越对视一眼,忍不住皱眉,他没听成化帝说会有御使来啊。
等他们二人到时,见主位坐着一人,正与范瑾说话。
汪直停下脚步,瞪直眼,音调拔高八度,“唐春?!”
那人颔首一笑,“正是在下。”
————
驿馆外狂风怒号,吹得窗棂吱呀作响。
“……但我知道达延汗的王庭已经迁徙,在威宁海子附近。”
听到这话,唐春感觉脑子里嗡鸣一声,浑身血液都涌动起来,她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脏砰砰地跳。
“当真?!”
“不敢隐瞒。达延汗与我有仇,我逃命的路上打听来的消息,绝不会有误。”
她忍不住来回走了两步,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站定,拿来笔纸给乌力吉帖木儿,“你把位置画下来。”
乌力吉帖木儿不会写汉字,绞尽脑汁画了张草图,递给唐春,“喏。”
唐春接过一看,眉心一跳,离大同很近啊!
这个近,是相对距离,起码没隔着十万八千里,不用深入草原,也比亦思马因的位置近。
她把纸折起来收好,然后目光从乌力吉帖木儿几人身上略过,似乎在用眼神称量他们的肉有几斤几两。
乌力吉帖木儿头皮一紧,他还学过一句话,叫卸磨杀驴。
他赶紧说:“我知道的都说了!你得说话算话,放了我们……”
唐春道:“放心,我对你们的人头不感兴趣,但是,”
她略显阴沉地看着他们,“我记住你们的脸了。若你敢骗我,我一定回来杀了你们!”
乌力吉帖木儿与妻儿一起瑟瑟发抖,“不敢不敢。”
从前有个男人,他叫乌力吉帖木儿,是个蒙古贵族,手底下还有兵,谁知一朝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
唐春坐下,提起笔来,“你们要找的辽东巡抚叫陈钺,他马上要去京城任职,继任的人叫王宗彝。我现在写一封信,你们拿着,不管遇到谁拿出来给他看,会有人好好安置你们的。”
乌力吉帖木儿不曾想峰回路转,这个女人还能帮他们去辽东。
他学着作揖,“多谢姑娘。”然后忍不住问,“你究竟是何人?”
唐春露出一个自以为温和的笑容,说:“我是一个好人,遇到我算你有福气。”
乌力吉帖木儿一个激灵,只觉得这个笑容实在令人毛骨悚然,背后冒凉气,连忙转过头去抱女儿,当做没看见。
于是有了刚才的那一幕,唐春紧赶慢赶,终于在大同追上了汪直一行人。
汪直踱着步子走进来,“你是御使?皇上有何旨意,竟要你跑一趟。”
唐春微微拱手,站起来从怀中掏出黄绢,用左手举起,他们知道这就是圣旨了,全都跪倒在地。
唐春念道:“近者北虏屡犯边境,特命尔等统京营精兵,分路征剿。所在镇守、总兵、巡抚等官,俱听尔节制。其剿获贼级,俱送纪功官验,实不许妄冒。敢有临阵退缩、不遵号令者,听尔等以军法处治,然后奏闻。”
她的声音低沉威严,汪直等人心中都明白,这是一道极其强大的旨意,给予他先斩后奏的生杀大权。
汪直双手举过头顶,“臣接旨。”
唐春把圣旨放在他手中,“各位大人,请起吧。”
他们再次坐下,唐春说:“除了圣旨,还有一件大事要和诸位商量。”
她把得知亦思马因已撤离延绥,达延汗的蒙古王庭在威宁海的消息说了。
又展开乌力吉帖木儿画的草图,和大明边防地图一一对比。
然后手指往某一处一点,“就在这里!”
几人对视,面色皆是凝重。
如果这个情报属实,那他们之前的部署全盘被打乱,他们不能去延绥,而要拐弯去威宁海。
可是谁能保证这个情报是真的,达延汗真的在威宁海呢?如果他们扑了个空,而朱永还在榆林苦苦等他们支援,那可就大祸临头了。
谁敢背这个责任?
范瑾问:“你怎么知道哪个蒙古鞑子说的是真的?”
唐春道:“他的仆人称呼他为‘那颜’,说明起码他有官职在身,而且他会汉话,普通的蒙古人怎么可能学得到汉话,只有贵族才能接触到一点汉语。他拖家带口,带着一群老弱妇孺来投靠大明,不会也不敢成心骗我们。再者,他说的很有道理,达延汗真的有可能在威宁海。”
其实唐春说出威宁海的时候,汪直就信了一半。
威宁海,英宗被瓦剌抓走的时候就被关在威宁海子!
汪直指着地图说:“你们看,威宁海在察哈尔部。察哈尔部是什么地方,它是蒙古大汗直属部落,必须由黄金家族后裔统领,而达延汗不正是黄金家族的后代子孙么,他把王帐迁徙到那里确实很符合他的身份。”
王越问:“他们有多少人?”
唐春道:“约莫一万人。”
汪直看向王越,“世昌兄,你觉得如何?”
王越定定看着汪直,许久,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与汪直两人相视一笑,“干他娘的!”
“好!”
范瑾仍然犹豫,“使不得呀,还是先上奏等皇上旨意吧。”
汪直把圣旨拍在桌上,“上奏朝廷,要先到通政使司,再到内阁,再到司礼监。就算直接奏给皇上,往来要费多少功夫,军情一刻也耽误不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切听我的!”
范瑾望着那道圣旨,心中惶恐不安,那不是圣旨,是虎头铡。
虽然做起决定来雷厉风行,但具体实施起来还是要细细筹谋的。
唐春跟着汪直回去,她走在后面忍不住拿手在汪直脑袋顶比划。
汪直转身瞪她,“干什么哪!”
唐春说:“你离京的时候我们俩一样高,怎么现在你长个儿了?”
她得踮起脚才勉强和他视线持平,按理说她在宫里吃好喝好,汪直风餐露宿的怎么还能比她高,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汪直嗤笑,很鄙视的看了她一眼。
唐春走到汪直旁边,歪头看他的脸。他确实长高了,抽条了,脸部线条更加清晰,说不出哪里变了,但确实变了不少。别的不说,气势似乎更加沉稳,脸上还有细小的伤疤未消。
唐春恍然,哦,他们已经两年未见了。
“这两年你在辽东还好么,遇到很多为难的事罢。”
汪直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也给唐春倒了一杯。大同最好的茶也比不上京里的,茶杯不是温润的玉或者光滑的瓷,摸起来有点扎手,杯子里飘浮起零星茶叶。
他吹了吹热气,“为难我的不在辽东,而在京中。”
他敛下眼中锋芒,问道:“你呢,在宫中如何?”
“我?我不过吃了两顿饺子,虚长两岁。”唐春眨眨眼,想了一圈,发现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发生的事情那么多,那么碎,也不知从何说起。
“对了!听说你受伤了,被伏当加那个狗贼砍了一刀,我给你带了太医院的伤药,特地做成了膏药,你热一热贴上,保管你祛疤养颜,药到病除。”
汪直无语,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药。
二月二十二日,汪直尽调京营,大同及宣府精兵两万一千人出发。当然,他已经提前上奏成化帝说明此事。也留了后手,他们这次要速战速决,就算扑了个空也能及时掉头前往榆林与朱永会合。
路线很清晰,出大同府向北而行,出孤店,直奔猫儿庄而去。
猫儿庄在大同以北一百二十里外,丰镇内,在大同到草原的最短路线上,也是离威宁海最近的驻扎地。
为了不打草惊蛇,大军昼伏夜行,从孤店到镇川口到官头堡,白天都不敢生火,只能啃两口干粮喝点冷水,可谓吃尽苦头。
终于在第五日,他们看见了猫儿庄的身影。
猫儿庄有一处山口,南北往来必须要通过这里,两侧有很多山沟,是个埋伏的好地方。
一座座凸起的小山包矗立在那里,上面挖了很多墩台,以前用来防御的,兵将还可以住进去。现在被挖空的墩台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在黑夜中无声地注视他们,格外渗人。
土木之变中,大同参将率骑兵七百人在这里与瓦剌军相遇,七百将士全军覆没死在这里。
这里有太多冤魂,众人只觉得既危险又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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