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不世之功
唐春当然没有瘸。汪直给她检查了一下,应该只是伤了腿,没有断骨。
唐春站不起来,汪直只好把她背回去,一路听着唐春在耳边念念叨叨:“肯定是我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摔到了腿,当时居然不觉得疼。完了完了,万一我真瘸了可怎么办,我还这么年轻,难道上一次战场就失去一条腿吗!”
她愤怒地捶了一下汪直的肩膀。汪直微微转头,阴恻恻地说:“我现在松手,你就真瘸了。”
唐春收回手,宛若雕塑一般不再动弹。
他们回到大同府,总兵官范瑾心情复杂,他心里并不支持汪直和王越的这次出兵,所以他只调了兵给汪直,本人并没有一起去,没成想居然真的被他们找到了蒙古小王子的老巢,还一锅端了!哎,命里无时莫强求啊,这么好的机会他居然没有珍惜。
威宁海战事功劳之大,即使是与汪直王越不睦的大臣都不得不承认,这场奇袭,足以铭记史书,流传千古。
汪直回头向范瑾道谢,感谢他调用大同的镇守官兵给他。
范瑾心中对他多了一层敬意,口中称不敢不敢,心里忍不住想,这小子的运气和胆量也太好了!有谁能够在军情不明的时候孤军深入,有谁能冒着无功而返甚至被问罪的风险坚持出兵,有谁能带着两万大军在敌人毫不察觉的情况下成功突袭。那天晚上天降大雪,老天爷都在帮他!
他的视线向下,惊道:“汪大人你受伤了!”
汪直的胸口不知何时氤氲出一片血色,汪直捂着伤口,淡淡道:“旧伤罢了。”
“我还要向朝中写奏折,先行一步,告辞。”
范瑾定定看着汪直的背影,突然想起一句话:
有不世之君,必能用不世之臣。用不世之臣,必能立不世之功。
威宁海之役,明军大胜,生擒□□妇女一百七十余一人,斩首四百三十七级,马驼牛羊六千余只,盔甲兵器一万余件,蒙古小王子达延汗仅以身逃,不见踪迹。
自大明开国以来,与北部蒙古战争不断。明成祖六次亲征瓦剌鞑靼,死于北伐归途。后面的皇帝更不用说了,加强内治,不断收缩北部边防,与蒙古打起了游击战。往往蒙古人来劫掠一番后,大明守将再出城迎击,杀死几个蒙古鞑子就向朝廷领功。
到了正统年间,英宗亲征被瓦剌打败,二十万明军死伤大半,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赢、驸马都督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等等文臣武将全部战死。皇帝被生擒,堪为国耻。
当时京中的人家都不知是先办丧事,还是先举家逃命,瓦剌已经打到北京了,大明要亡了!
现在,在曾经关押过英宗的威宁海大败鞑靼,当时瓦剌首领也先的外曾孙、现在的鞑靼可汗巴图孟克被杀得只身逃窜,还有比这更扬眉吐气,壮我国威的大胜吗!
得此消息,成化帝亲自到奉先殿上一炷香,祭告祖先。到了英宗画像前,他心中默念,“儿子登基十六载,没有辜负您的教诲。虽然也遇到了很多波折,内外都不太平,儿子也害怕过。但幸好朝中有那么多忠臣良将,我们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总算守住祖宗基业,壮哉我大明。”
说罢,他给英宗上一炷香,双手合十,感觉心中的重担总算轻了一些。
此次大捷,论功行赏,王越受封威宁伯。成化帝赐他诰券,封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威宁伯,食禄一千二百石,本身免二死,子孙世袭,并追封家族三代官爵。
而他的儿子王时,仅因回京报捷就由锦衣卫百户升为锦衣卫正千户。
以大同总兵官范瑾为首,副总兵孙钺、右参将卢钦、宣府副总兵江山等,官升一级。其余官兵,加升者二千九百八十六人,赏赐者一万七千九百二人,共耗费五万两白银,近四万匹绢布!
赏赐流水一样地进了大同城,百姓围聚在街头,好奇又兴奋地看着一辆辆满载赏赐的车马进了城门,甚至看不清车队的尽头。
“看,是朝廷给官兵的赏赐!”
“真多呀,这么多的绢布,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都是好东西啊。”
“当官的可真好,手一张要什么有什么,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啊。”
旁边的人斥他,“别胡说!他们打败了蒙古人,这下子他们肯定不敢再来骚扰大同了,咱们老百姓总算能有太平日子过,我们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那人缩了缩膀子,不再说话了。
总兵府内亦是欢庆鼓舞,设宴庆祝。唐春待久了嫌气闷,自己推着轮椅出来透气。
她虽然没有断骨,但一时半会也站不起来,只能坐轮椅,她提前体验了一把五六十年后的生活。
她行至僻静处,看灯火下有个人在喂马,走近一看原来是汪钰。
汪钰这次也随着汪直来了,没有上战场,但同样因为报捷有功,从一个锦衣卫副千户擢升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可以说他的升迁全是汪直的缘故,汪直的位子高的不能再高了,成化帝便开始提拔他身边的人,变着法儿的赏赐。
汪钰正在给一匹红色的骏马喂草料,轻轻刷着它的鬃毛。
“汪大人,怎么每次看到你都在喂马?”
汪钰回头,见是唐春,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我不是功臣,就不凑他们的热闹了,索性躲到这里喂马。”
唐春再走近,见汪钰把草料送到这匹马的嘴边,这马都不张嘴,奇道:“它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娇气不吃饭?”
汪钰说:“这是游击将军李弗的战马,因为有伤病这次没有和李弗一起上战场。现在李弗战死,畜生有灵,他的马也不肯再吃饭了。”
唐春抿了抿唇,心情沉重起来,她再看过去时,竟觉得这匹马的眼中有莹润水光,好像在流泪。
唐春忍不住想起李弗,若是他自己的战马跟他上了战场,是不是就绝不会因为受惊抛弃主人,李弗还能活着回来。
“它有名字么?”
“有,叫赤风,才五岁。”
唐春贴近它,费力地伸出手摸了摸它的鼻子,感受它喷出的鼻息,喃喃道:“赤风啊赤风,你忠心念主,想绝食饿死自己,可是你的主人不想在地底见你啊。你还是匹小马呢,李弗要是在地底下看见你,该多难过啊。”
赤风眨着眼睛看唐春,似乎在听她说话。但汪钰再把草料递到它嘴边,它还是不吃。
过了两天唐春特地托人买了一个马的木雕,巴掌大小,刷了红色的漆。大同是边塞城镇,人与马同吃同睡,马的木雕随处都能买到。她拿给赤风看,
“看,它就是你,等李弗下葬的时候,我就把这个放在他身边,这样你就能一直跟着他了。”
她把红色木雕放在赤风面前翻来覆去地展示,然后抓起一把草料,“喏,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一定饿坏了吧,吃吧。”
赤风打了个响鼻,鼻子蹭了蹭她的手,嘴巴一张,终于开始吃饭了。
唐春一边夸它好马儿,听人劝吃饱饭,一边说:“你还会有新的主人,还能再上战场,这次可要跟牢了啊。”
————
在另一片冰凉湖畔,
满都海的尸体回到了鞑靼王庭,她的马驮着她一路北行,到达王庭时她从马背上坠下,早已没了气息。而一路护送她的鞑靼士兵亦是伤痕累累,到达驻扎地后来不及说一句话就断了气。
王帐内,巴图孟克看见满都海安静地躺在那里,面庞雪白,胸口有一支短箭,血迹已经干涸到发黑。他仿佛遭受重击一般向后仰倒,幸好托郭齐站在他身后,立即扶住他。
巴图孟克稳住身体,从怀中掏出一小块布,颤抖着手靠近满都海的衣袖,那里有一块缺角。他凑近,拼上了。
严丝合缝,这就是满都海。
巴图孟克背对着所有人,微微垂首,声音清晰又平稳,“传我的命令,秘不发丧,就说哈敦怀有身孕,需要静养。把察哈尔、喀尔喀和兀良哈的首领找来,亦思马因窥视我们,哈敦之前已经制定了对策,我们按照哈敦的话去做。”
众人不敢多言,领命而去。
王帐内终于安静下来,巴图孟克站在那里,神情平静到僵硬。过了一会儿,他才迈起脚步,跪坐在满都海的身前,轻轻地靠近她,端详着她的面孔。她的脸僵硬灰白,仿若睡梦中的宁静,这张脸上无法再摆出倨傲威严的表情,也不会再睁开眼睛用温情的目光凝视他。
巴图孟克把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他感觉到那里几乎没有温度,冷冰冰的。是啊,她在冰天雪地里漂泊了那么久才回家,当然很冷。
无声无息地,帐内突然传来细微的‘啪嗒啪嗒’的声音,一滴滴眼泪打在满都海的脸上,她的睫毛因为泪水颤动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巴图孟克立马屏住呼吸,小声地叫她,“满都海,满都海?”
王帐里寂静无声,当然没有人回答他。
许久,巴图孟克终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紧紧地贴着满都海的脸,再睁开眼,他的眼底一片赤红。
“我孛儿只斤·巴图孟克发誓,此生与明朝不死不休,我的子孙后代,要杀尽每一个汉人,蒙古铁骑终有一日要踏过大明的每一座城池,以报此仇!”
满都海,蒙古汪古部人,家族世代与黄金家族结为姻亲。她文武双全,足智多谋。据说她出生的那一天,从天际飘来一朵五彩祥云,祥云间有轰隆隆的天鼓声,似长生天欢送星宿下凡。一只被称为鸟中之王的大雕鸟飞落在帖木儿丞相帐篷顶上大声叫着,同时从四面八方飞来各种雀鸟在帐篷上方盘旋飞翔欢唱。帐内传来婴儿啼哭声,当时彩霞漫天非常壮丽,持续了约一个时辰。附近的人们都看到了这一盛景,认为这是吉祥的兆头,都跪地向长生天祷告,感谢长生天送来了救世‘金凤凰’,百姓相传这一回可有望脱离战乱之苦了。
这只‘金凤凰’为了蒙古,为了黄金家族,十九岁的时候下嫁伯颜猛可的遗孤巴图孟克,当时巴图孟克年仅四岁。满都海便背着他东征西讨,守卫部落。
巴图孟克最早的记忆中,他不是在父母的怀里长大的,而是在妻子的箭囊里长大的,他的目光只能看见满都海的背影。
她扶持着巴图孟克一步步走上大汗的宝座,而她仍然在战场上厮杀,征讨卫拉特部,打败癿加思兰,与亦思马因对抗。
他全心全意地依恋她,爱慕她——这位蒙古最有权力的女人,最勇敢的将士,最智慧的领袖,亦是他的妻子,满都海。现在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战死沙场,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王帐内再次陷入死寂。
蒙古族人赞颂皇后满都海:
她以虔诚之心坚定祈祷,
将贵子小心谨慎地守护照看,
使孛儿只斤黄金家族如意珠般繁荣兴旺。
如此无误一失地守护达延汗,
点燃孛儿只斤火焰之情如此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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