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诵夏弦

白松亭第一日打扫得很累，迈着短短的腿一口气干到深夜，最后发现才自己居然没吃饭，只好从崭新的白衣里摸出镇里的老奶奶给他的硬硬的干饼。

        找了一处清泉坐在一旁，一遍泡脚划水一遍慢慢地啃饼，蕴疏峰清泉潺潺，星河浩渺，灯虫飞舞，幽暗昏惑中荧光点点，白松亭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男孩找了颗巨大的灵松，天为被，地为床，在银色的月光下安静地睡着了。

        毕竟是个身体强壮的小孩，随便睡一觉就元气满满，白松亭身上沾满朝露，迎着清晨跑去山顶看红日初升，然后蹦蹦跳跳地去了藏书阁，准备看书。

        严格意义上来说，蕴疏峰在上云宗诸峰中是最小也是最无关紧要的，只有周舒涟一个长老守着一个藏书阁在这山上。

        白松亭昔日在南芜镇的时候每天听赵掌柜聘来的说书先生讲话本，因此听多了学出了个好口才。

        不仅如此，他好奇心旺盛，经常向说书先生请教识字，他记性好，无论谁教都是一遍就记住了，所以算是读过书。

        不过白松亭认识的字读话本够了，读史料就有些牵强，他选的第一本书叫《临广大陆通史》，是纸质的，十几册加起来几乎有半人高。

        没一会儿男孩就小眉头紧皱，想来想去只好去问周舒涟。蕴疏峰后山上，周舒涟正喝着百年仙酿，好不快活，眯着眼睛正欲昏睡，忽然被一白衣小子顶着个苦瓜脸摇醒。

        他还是头回见白松亭这个样子，带着一丝讶然坐起来。

        “怎么了？”“老师，这个里面有好多字我不认识。”男孩拿起通史第一册，委屈巴巴地说。

        “怎么，想让我教你？”周舒涟呆滞了半晌，难得非常和蔼地问道，像是在通过白松亭看另一个人。

        白松亭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只重重点了点头，周舒涟一看书名爽朗地笑道：“小白松倒是运气好，你算是找对人啦，这书就是老夫我写的。”

        白松亭第一次明白话本里的人不可貌相是什么意思，顿时觉得自己应该多买一点好酒孝敬师傅他老人家。

        周舒涟难得用灵力驱散了酒力，带着白松亭来到藏书阁，直接领他上了二楼一间茶室，找了张桌子坐下，用灵力幻化出字符，抚着白花花的胡子开始给白松亭讲解。

        周舒涟两百多年没给人讲过课，不过很久以前他被称为大陆第一文宗，文本无第一却得此称号，自认绝不是浪得虚名，不然这蕴疏峰的峰主也轮不到他一个明心期修士来做，他很快就找回状态，绘声绘色地授课，和蔼地像是个老神仙在传道。

        白松亭也是个性子安定的，听得认真无比，像是进入仙境一样流连忘返。

        一个人太久没讲过于激动，另一个刚发现新大陆沉浸其中，不知不觉讲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东方吐白，白松亭实在困得有些迷糊才作罢。

        从此，小白松除了日月星辰以外还多了个新爱好：学习。

        只半年多，周舒涟就把几乎所有文字都教给了白松亭。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二人在书阁里焚香沏茶，“你小子记性真真不错，老夫教过好几千弟子，恐怕只有一个比得上你”老人正煮茶，闲聊中不小心提了一嘴，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怀念。

        白松亭没有多问，心想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见这位师兄或师姐。

        小白松顺利出师以后，周舒涟又继续自己大梦春秋的日常，周舒涟之前教的很多，连典故、风土人情、历史变迁这些都顺带一起讲了，所以只有读到一些特别的事件时，白松亭跑来会来问问他的看法。

        白松亭很有天赋，读书很快，两个月以后便读完通史。

        不过那天他找到周舒涟问了一个问题：“老师，为什么临广八百一十三年有一件事情好像漏了，你没有记录，为什么？”

        周舒涟本来和煦的神情突然变得阴暗。“你是怎么发现的？”

        “因为洛禾之战没有记载是谁终结的，这样一个大英雄居然没有留下名字，很奇怪。”白松亭不卑不亢，毫无惧色地回答。

        “所以我找了好多史料，发现你们的记载都有缺失，您的记载最全，但是也只肯定了洛禾之战的功绩十分卓著，并没有详细记载，与您以往的风格完全不同。”

        见白松亭又侃侃而谈了很多证据，周舒涟眼中闪过一抹痛色，最后说了一句：“你再大一点我才能告诉你，这件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情况复杂而已。”

        这件事情就这样揭过不提，白松亭因为这藏书阁里很多书都是周舒涟编写，所以对老人高山仰止，所以也不做他想。继续去读天文地理了。

        周舒涟平日里不管事，蕴疏峰也很少有人，白松亭过得格外自在，或者说这样的孩子无论去哪里都怡然自得。

        时不时上抓灵鸡下捕源鱼，天天读书写字吹叶子，修楼爬树摘灵药。

        春诵夏弦，斗转星移。

        周舒涟有时候看着这小子的精气神儿，自己都不好意思醉生梦死。

        这样的日子一晃三年，因为上云宗的伙食很不错，还有一些下品丹药可以吃，白松亭不再瘦瘦小小，个头窜高了不少，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俊俏少年。

        因为读书破万卷，自带一股书卷气，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近来时常跟随上云宗宗主梅翎去游历四方。

        用宗主的话来说就是“周老这么随心所欲，居然还能带出你这样的好苗子，不容易啊。”

        上云宗乃天下第一大宗，连收外门弟子都要五品灵根，所以个个弟子比武好斗为了争资源，出了这么个能言善辩的文状元实属不易，所以梅宗主十分器重，觉得这小子指不定会撑起上云宗的门面，以后就没有人敢说修真宗门尽皆武夫了。

        而且白松亭自小就吸取赵掌柜的和气生财的观念，为人和善，善解人意，宗门里面大多数弟子和他关系不错，时不时有人来蕴疏峰看望他，给他带点好东西。

        宗门里不少伴童以他为楷模，感觉扫地生涯有了盼头。

        白松亭就这样度过了他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一日，窗外下起了绵绵细雨，滴答滴答，水滴自芭蕉树宽大的叶面落下，白松亭放下最后一卷书，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心情却因为一个可能存在的名字有些沉重。

        她叫，长熙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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