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人不归

在白松亭无辜的神情中，几名弟子把上云宗的二三事卖的干干净净，别的不说，赵掌柜算是明白了，白松亭能不能做扫地童子，就看下面的老人家，其他人莫约是说了不算。

        他特意安排白松亭一整个早上就负责给这老人倒酒，白松亭是没什么意见，毕竟哪怕只是倒酒他也能乐在其中。

        他每一次斟酒酒流的快慢都不同，酒的深浅也不同，老人也不说什么只是喝。

        大约喝了快十坛，白松亭从老人皱裂的眉眼里弄明白了一点他的独特喜好。

        白松亭心下困惑不已，一个饮酒如饮水的人，怎么会喜欢别人慢慢斟酒，而且一杯酒只倒到三分之二处便停？

        不过白松亭才十岁，聪明但不懂人世，看不出来老人邋遢之下的满怀心事，只好顺着老人的喜好斟酒。

        老人安静地望着面前的男孩，见他准确无误地斟酒，浑浊的眼睛闪过几分清明，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子，我名周舒涟，你今日收徒大会结束后你来寻我，我带你上上云山。”话毕，竟是直接消失不见了。

        赵掌柜一直小心留意着白松亭这边的动静。其余弟子见老人走了，只好放下香喷喷的烤肉结账，纷纷告辞直奔大会会台而去，赵掌柜这才得以脱身。

        他见人走远了才激动地冲过去，一把拍在白松亭的肩膀上，胸中涌起了一种幸不辱命的光荣感。

        “小鬼就是争气，你以后多和这些仙人打好关系，以后可比我们这些看一眼上云山都不行的老百姓强多了。”

        白松亭倒是生性随遇而安，不过他一向对新鲜事感兴趣，对御剑和老人刚刚露的一手十分好奇，只笑笑不答。

        白松亭十分乖巧地等到了傍晚，顺带不疾不徐地把赵掌柜的陈年旧账全部核算了一遍，让赵掌柜都看急了，生怕这小孩还会研究一会儿算盘的新玩法，赵掌柜越想越有可能，生怕他等会儿找不到仙人。

        “你小子还不去收徒大会，是不想去了，准备在我这里赖一辈子？”

        正说着，只见一灰衣鹤发道人飘然而来，正是周舒涟。

        “小子，你为何不来寻我？”周舒涟淡声询问，看不出喜怒。

        “回前辈，晚辈在这里做活，店里还没有新的算账先生，若是为了一己私欲就擅自离开，赵氏客栈今天就会因为我而亏了名声，赵掌柜对我有收留之恩，晚辈万万不能恩将仇报，行如此不仁不义之事，只能等明天新的算账先生到后再来追随前辈了。”

        “你不怕我丢下你离开，你就没有机会了？”周舒涟问道。

        “问道之途本就不会一帆风顺，前辈既然答应我了，那么纵使晚辈明年才到上云山也算来找前辈，前辈会信守承诺的。”白松亭露出狡黠的笑容，洁白的小虎牙在黄昏下别样可爱。

        周舒涟凝视这个十岁娃娃良久，看着对方无知无畏的眼睛，最后大笑一声，认命地吩咐白松亭要带的东西，约好明天一早出发，就扬长而去了。

        是夜，南芜镇的山顶，月色清冷中透着一□□人的朦胧，老人坐在一株古柏上，银发飘扬，对月饮酒。

        “他真像您小时候啊，小姐。”老人一口将烈酒饮尽。

        甘苦入喉，往事过千年。

        与此相反，白松亭这边倒是热热闹闹的，赵掌柜今天大受感动，直接给白松亭摆了桌酒宴，介于白松亭太小，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耍酒疯，所以特地吩咐大人喝茶，白松亭一个小孩喝糖水。

        不过白松亭觉得赵掌柜还是醉了，最后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地话都讲不清楚。

        白松亭知道赵掌柜这人看着胖胖的，实际内心柔软，平日里五大三粗，现在这种情况反而不知道怎么温柔，所以说话反倒别扭得很。

        白松亭笑着喝了一口糖水，在心里努力地把大家伙儿都记下来。

        月明千里，终须一别，今夜对歌，他年相忆。

        白松亭第二天一早便拜别了南芜镇的父老乡亲们，其他少年昨日已经随着上云宗的弟子们离开，只有白松亭跟着周舒涟最后走。

        白松亭第一次飞行不是乘剑，而是坐着个大葫芦。

        他东张西望了许久，一会儿看大泽，一会儿望流云，时不时盯上天边的仙鹤，或将手伸入云中，或突然大叫一声吓跑葫芦头上的灵雀，活脱脱一只皮猴子。

        周舒涟笑眯眯地看着皮猴子那若有所思仿佛要把天上的飞禽全都抓来研究一下的架势，觉得自己都年轻了不少。

        “小白松啊，你记着，临广大陆有五十一国，六百八十城，成千上万的镇子阡陌交通，这天地广大，万物有灵，待你他日走遍天下，便知这人生快意之处了。”周舒涟抿一口酒，斜坐在一旁指着远处的天山飞瀑道。

        “周师傅，我到上云宗该干些什么？”白松亭短短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

        周舒涟揉了下男孩乌黑茂密的头发，“我在上云宗掌文职，你去后只消帮忙打点藏书阁就好，顺带帮为师打酒，以后每个月我都带你游历几日。”

        白松亭惊讶了一会儿，原来神仙这么闲？

        一个时辰后，藏书阁门口出现了一个粉粉嫩嫩的白衣小团子。

        小团子打量着这足足有五层的木阁，气势宏伟，丹楹刻桷。

        这时阁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胡子拉碴，整个人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你就是新来的伴童，负责藏书阁？”男人平静的声音中透着狂喜。

        白松亭用脆脆的童音回答：“是，师兄，周师傅叫你去前峰报道，这里交给我了。”

        男子听闻恨不得给白松亭买糖。他在这门可罗雀的藏书阁待了快二十年，历年藏书阁都只有资质最差的伴童才来，其余伴童好歹可以去前峰扫地，每年可以多领一枚下品丹药。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一改颓废，飞速收拾包袱，顺带同情地看了这小孩一眼。

        “师兄，为什么藏书阁除了你我一个人都没看到？”

        “因为所有人都去了那些功法阁，这藏书阁里面的书都是些什么历史典籍，还有什么文集，对修炼没有什么用，只是长老们偶尔看看，怕是想显得自己学识渊博，是个得道高人。”中年男人非常不屑地对藏书阁努了努嘴。

        白松亭没说什么，他随遇而安。

        且想来这里有很多书，一定很有趣，故而乌黑的大眼睛亮堂堂地张望，居然满怀期待。

        男人不知道是该夸这小子精神还是嘲讽他不知世事，什么也没说一阵风似的走了。

        白松亭来这里的第一件事情是把书山书海的藏书阁打扫一遍，就在他认认真真撸起袖子擦洗到第三层时，周舒涟进来了。

        周舒涟没理他，径自上到第五层，熟稔地从一个鎏金盒子里取出一卷泛黄的竹简，扶上花白的胡须，枯瘦漆黑的脸愈发暗沉。

        老人看向天边，金黄色的晚霞迸发出绚丽的光晕。

        像是一个人金色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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