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远航

休瑞发现，王子殿下近来心情很好。

        这种心情好表现在他更多次上扬的唇角、更加愉悦的目光和更为轻快的语调，最明显的是在日常比试后，伊斯维尔没再露出过那种被温和掩饰的失望。

        休瑞其实知道伊斯维尔确实怀着和他全力打一场的期待，但其强烈程度还不足以促使他抚平对王室的敬畏，毕竟，这种普通的练习并不需要伊斯维尔竭尽全力，他在精灵王子的训练中扮演的角色其实微不足道。

        伊斯维尔的改变无疑让休瑞本人也放松些许，至少他不会再那么害怕王子因为他的畏缩而大发雷霆——尽管伊斯维尔从未对任何一人说过哪怕一句重话。说实话，他并不想丢掉这个职位，除了有报酬可拿外，安卫小姐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虽然她的目光通常不会落在他身上。但他从来没有感觉怨愤，近段时间来更是如此。

        谁又会对一名温和可亲、博学勤勉又地位崇高的美少年心怀怨恨呢？

        “听说殿下养了宠物，是什么样的？”休瑞趁着中场休息的时候问。

        “唔，是一只乌鸦，叫‘黑纱’，可乖了。是朋友送的。”伊斯维尔回答，又低头啜一口水。

        “乌鸦？”休瑞一怔。他觉得这种鸟类似乎不太适合精灵王子，它们看上去不够纯洁，也不够漂亮。鹿或者某些白鸟应该会是更好的选择。但他并不愿置评什么，重点应该是，王子殿下喜欢。

        他起身拾起地上的剑，突然想起一件事：“兄长昨天提到，伦塔小姐要离开了。殿下听说了吗？”

        伊斯维尔一愣：“什么时候？”

        “不太清楚，”休瑞摇头，“似乎是她来找兄长整修武器，提到了这件事。如果殿下还不知道，那么应该还不会太快。毕竟……”

        他四下顾盼之后，压低声音说：“您知道兄长的铸器速度的。”

        伊斯维尔唇角微勾，起身拿剑，与休瑞开始了新一轮的对练。

        伊斯维尔的阅读范围很广，从民间的传说故事到悠远厚重的各族历史，再到高深晦涩的学术典籍，无所不包。王宫规模庞大的图书馆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伊斯维尔的需要，这个专供王族、安卫成员等精灵使用的皇家图书馆在精灵王宫中占据一整栋建筑，光是日常打理就要耗费大量精力。

        伊斯维尔把寻找书籍当作探险，因为他总能在某些偏僻的、积了一层薄灰的角落里发现一些前所未见的书。

        他抱着一摞书籍从楼梯上下来，最顶上是一本封面破损、古朴的厚书。

        “妮文娅小姐，您看，这是手抄本。”伊斯维尔把书搁在桌上，取下第一本，把书的第一页展示给妮文娅看。

        “丢失或盗走此书者，愿他们终生彷徨在凄凉中，愿他们的灵魂永世为天堂驱逐，愿他们□□于文学之神法厄斯的手杖下……”妮文娅念出书上的通用语文字，忍俊不禁，“护书诅咒1啊，这本书年纪挺大了。大约是人类教士手抄的，难得能收藏在这里。”

        伊斯维尔小心地翻了几页，压低声音道：“是有关主神和圣子圣女的传说……是□□吗？这可是……”

        异教，他没有说出这个词。一般说来，异教徒的书籍是不允许出现在王宫图书馆里的，只有极少数客观介绍其他教派的书籍经严格审查后才能进入王宫图书馆。这样的书应当是漏网之鱼，但它实在是精美至极，书卷中的手绘彩页，精致细腻的字体，精彩生动的语言和内容，无一不在诉说着该书的珍贵价值。这样的书不应该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他担心地望望妮文娅，树精灵接过书翻了几页，修眉微蹙，沉吟片刻才道：“把它放回去吧。”

        伊斯维尔点头，爬上楼梯，搬了一座梯子，把书放在了最顶层的、与天花板相接的书架上。

        这时，一名侍从叩门进入，道：“妮文娅大人，梅瑞普尼大人到了。”

        “噢……好的，我马上过去。”妮文娅回答，对伊斯维尔勉意笑一笑，离开了图书馆。

        梅瑞普尼和妮文娅是兄妹，但伊斯维尔觉得他们的关系并不很好。妮文娅似乎不太欢迎梅瑞普尼的造访，也很少在谈话中提及她的哥哥。伊斯维尔觉得这十分遗憾，精灵的兄弟姐妹是很少有的，他们通常不热衷于将新的生命带到世界上，而精灵的生育能力更是所有种族中偏低的那个。树精灵却是精灵中的例外，他们的出生率远高于其他精灵，这使诺德的居民几乎半数都是树精灵。

        伊斯维尔想起先前阿特亚里斯的话，更加期盼女神能够再赐给精灵族一位没有伴生安卫女孩的精灵王子，这样他就可以帮忙分担一些火力——至少是注意力。

        伊斯维尔轻轻推开门，木门发出轻轻的“吱呀”声，引得桌边的精灵回头望。

        “王子殿下！您怎么来了？”土精灵脸上露出微笑，显出眼角的细纹，她站起身来向房里喊道：“伦塔！王子殿下来了！”

        门后传来应声，过了一会儿，伦塔从里面走出来。

        自祭典前夕的会面，伊斯维尔只来探望过一次。之前是因为没有空闲，连出门一趟都要把那几十分钟精打细算，更别提到谁的家中做客了。现在时间多了，他也渐渐能把精力放在其他地方上，伦塔却得离开了。有了休瑞的提前通知，他才不至于在昨天正式得知消息时过于惊讶。

        与上次见面相比，她的皮肤白皙很多，皮肤上的小伤疤早已淡退，只余浅得微不可查的印记，周身透着平和安详的气息。和来时一样，她又是一身劲装，像是做好了远行的准备。她把挽上去的衣袖理整齐，微笑着行了礼：“殿下，您来送我？”

        “嗯，”伊斯维尔点头，几步走近，“您为什么又要走啦？您好像才刚刚回来呢！”

        “有一些事情需要我去做。”伦塔道，走进厨房，再出来时手里端着一小盘饼干。

        伊斯维尔嗅了嗅饼干的甜蜜香气，道：“我本来也想出去看看的。”

        伦塔笑着摇摇头：“没有地方比诺德更舒适了，殿下。我反而不愿意离开，但是职责所在……我的申请已经被批准了，我要在外面待相当长的时间。”

        “祭典也不回来？”

        “不回来，”伦塔轻声说，“请原谅我，殿下……我已经把饼干的配方交给了王宫的厨师先生，我不在的时候您也能吃到相同味道的饼干。希望您每次吃饼干的时候，都能想到我。”

        伊斯维尔眨眨眼，他本来想说，每个人做出来的饼干都有不同的味道。但他还是说：“我会的，伦塔小姐。”

        “别吓着王子殿下，”欧西里从楼梯上走下来，老旧的木质楼梯发出“嘎吱”的响声，“不过是交换些东西，哪里用得着这样？”

        伦塔无奈道：“父亲……”

        “你就不该离开，没有比诺德更好的地方了！你居然还忍心离开这么久？”这位辅佐过上一位精灵王的退休大臣瞪了眼伦塔，又对伦娅道，“你早应该帮着我说服她！”

        伦娅没有理欧西里，对伊斯维尔道：“您别见怪，他就是这模样，死板得很。”

        伊斯维尔微笑起来：“没有关系，伦娅夫人。”

        欧西里和伦娅年纪都大了，于是只有伊斯维尔送伦塔到了码头。

        伦塔低头替精灵王子理了理他的兜帽，以免他被认出来，低声道：“那我就走了，殿下。照顾好自己。”

        “伦塔小姐也是，”伊斯维尔说，“下次见面，可不要久到把我忘啦！”

        伦塔失笑：“不会的，您放心吧。”

        伊斯维尔目送伦塔顺着阶梯登上甲板，和她挥手告别。码头十分忙碌，精灵们来来往往，不时有搬着行李、木箱的精灵从他身旁经过，也有精灵趁着航船出发前的一小段时间与亲友道别，没有谁注意到他们的王子站在角落里。

        随着一声长长的鸣笛，伦塔乘坐的船缓缓驶离港口，在远处转了一个弯，被层叠的树林掩盖，伊斯维尔却没有离开。他一直站在那儿，在心里和每一个族人告别，祝福他们的航行安稳而快乐。

        夕阳逐渐沉入群山，河面被仅剩的阳光映成了血红色，像残喘的烛光在奋力燃烧它最后一抹光辉。河边的森林里有鸟雀带着倦意歌唱，同样带着倦意的精灵们也各自回家，只有小小一片帆在空荡荡的河的尽头驶向远方。

        伊斯维尔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会在其中一艘离去的船上，挥手同他的兄姊和老师告别。他想与尤卢撒，他最重要的朋友一起离开诺德，去往更远的有草原和海洋的地方。他想他会的，那一天在未来等待他，但他现在需要留在诺德，继续习惯他业已习惯的事物，呼吸他现在很喜欢，以后可能会更加喜欢的诺德风的味道。

        而在未来的未来，他会回到这里，履行他作为精灵王的职责，像他的祖先曾做过的那样。

        伊斯维尔对远去的航船最后一次挥手告别，终于掉转方向离开。

        接下来的时间，码头又将归为沉寂，只是偶尔会有一艘船启航，远不比这时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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