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井
诺德河发源于暗夜之森的高山，从魔兽聚集的森林蜿蜒至精灵的家园。这是一条融入音符的河流，所到之处，万物为其奔流的歌声倾倒，而河水清澈，哺育了半个诺德的生命，携着时间一齐奔向海洋。
伊斯维尔和尤卢撒一同过了一个少雪的冬季，而现在春季即将步入末尾，阑珊的春意在诺德森林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半个月前还随处可见的野花萎靡在路旁，只余一天暖似一天的日光朗照，精灵也开始脱下春衣，翻找或剪裁夏季的衣物。
伊斯维尔用不着考虑这个，特别是和尤卢撒在一起的时候，他只管玩累了就在松软的草地上一躺，便能随自己的意愿睡个昏天黑地。
精灵的睡意似乎随着温度的爬升与日俱增，要么是被某种鸟——相信他，并没有特指哥莱瓦的意思——骤然尖锐的叫声惊醒，要么是被尤卢撒掐着点叫醒。尽管他们总是一同入睡，尤卢撒却总能早他一些醒来，并用那些会让人鼻子发痒的草叶在伊斯维尔面前甩来甩去。
而这天伊斯维尔是被哥莱瓦的尖叫吵醒的。他揉着眼睛起身，看见尤卢撒靠坐在一旁削一个木雕。男孩知道他醒，也没说话，只往边上靠了靠，给精灵留出一个位置。伊斯维尔挪过去倚在他边上，仰头将目光定格在随风而动的树叶上。有云从树叶的缝隙间穿过，被摇晃不止的叶片割裂成千奇百怪的形状。他的目光停滞在一朵云上——它不大，刚好嵌在树枝间较大的空隙中，像哥莱瓦的翅膀。
他扭头看一眼尤卢撒，想告诉他自己的新发现，就被一种由远及近的声音吸引了注意。那个声音从不远处的地面传来，与魔兽匍匐前进的声音有些相似。他皱起眉，又侧耳细听。
那不是魔兽，那是鞋底与草叶摩擦的、独属于人的脚步声。
伊斯维尔扭头看向尤卢撒，后者回看他一眼。他们立刻从对方眼中知晓情况，并不约而同地选择保持沉默。
“下午好，小精灵们。”
那人走到他们近旁，开口道。
他们循声而望。
来者是一名普通的人类男性。说普通，确实从头到脚都十分普通——不华贵也不粗陋的深棕色外衣，一般人类的身高，需要见至少三次才能记住的脸，长度适中的头发，甚至连他头发和胡须的整洁程度都处于一个不是特别干净又不能说脏的状态。
“你是谁？”尤卢撒站起来，警惕地瞪着他。
“我是达夫，是一个古迹爱好者，”男人的嘴角没有因尤卢撒的警惕而改变它的弧度，“我听说诺德森林里有一口古井——噢，这是一位精灵朋友告诉我的——我很好奇精灵的井会是什么样子，于是前来拜访了。但是问了几位精灵都没有得到答案，想问问你们知不知道？不然的话可伤脑筋了，我算是白跑一趟。”
尤卢撒默不作声地听完了达夫冗长的自我介绍，回头看了眼伊斯维尔：“你还记得我们碰到过井吗？”
伊斯维尔想了想，说：“有的，在比较里面的地方。”
达夫露出惊喜的神色，上前一步，伸开手臂似乎想拥抱他们，又踌躇着放下了：“老天，可算是……噢，真的太感谢了！果然，精灵都是很善良的。可以帮我指一下方向吗，小精灵？”
尤卢撒抬手往森森密林中一指，扭头问伊斯维尔：“是那边吧，瓦伦？”
伊斯维尔眨眨眼，说：“是的，我记得是那边。”
达夫点点头，又反复表达了他的谢意才离开。
目送达夫消失在密林里，伊斯维尔扭头问尤卢撒：“为什么叫我瓦伦？”
“那人类不太正常，简直是浮夸，”尤卢撒说，“等着，如果他再回来了，叫我邦伯。”
伊斯维尔一笑，他知道尤卢撒对每个陌生人都保持警惕：“但是尤卢撒，我们精灵不这么取名字的。”
尤卢撒翻了个白眼：“行吧，那你给我取一个。”伊斯维尔想了想：“就叫埃纳尔怎么样？”
“……我觉得这个名字也不像精灵取的。”
伊斯维尔理直气壮：“没关系，精灵的名字也都有很大差别的。”
尤卢撒已经懒得翻白眼了，叹了口气继续对付手中的木头。
果然，达夫不久就回来了。
“天哪，太可怕了，我差点被魔兽袭击！”达夫看上去惊魂未定，他的裤腿几乎被刮烂了，露出满是血痕的皮肤。他的脸也没能幸免，和他的双手一样布满血口子，密密麻麻的，鲜血淋漓，甚是可怖。
伊斯维尔吓了一跳，拉着达夫坐下，就地用宽大的草叶给他包扎：“您还是放弃吧，达夫先生，您会丧命的！”
“是啊，”尤卢撒附和道，“森林深处可危险了。”
达夫沉默了，嘴角拉成一条直线，似乎开始动摇。少顷，他摇头道：“我要去。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走向热爱的古迹。我休息一会儿就出发，谢谢你们的劝告。”
伊斯维尔和尤卢撒对视一眼，说：“让我们带您去吧，我们知道怎么走最近。”
达夫惊讶地瞪大了眼，说：“不行，森林深处太危险了，我不能连累你们。”
“没关系，”尤卢撒说，“我们知道没有魔兽的路。”
“真的吗？！”达夫的眼睛里发出光来，露出一种随时可以为他俩献出生命的感激，“天哪，我是多么幸运，居然遇到了你们两个善良的精灵！”
伊斯维尔笑着用藤蔓扎紧达夫被包得细致的胳膊，说：“您要休息一下吗？或者现在出发也可以。”
达夫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叶：“现在出发吧——啊，真是太感谢你们啦。”
两个“精灵”带着达夫穿过几条小径，在山间穿行。
“飞行的船？”尤卢撒惊叹道，“我还没有见过会飞的船！你坐过吗？”
“我也只见到过一次，”达夫摇头，“那种东西只有有钱人才能坐，整个世界也没有几艘，还都被……算了，不说啦，外面世界的恐怖你们连想都不敢想。诺德森林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伊斯维尔追问：“外面是怎么样的？有多可怕？”
达夫瞅了他一眼，说：“打仗，外面总是在打仗，你们有没有上过战场？我想是没有，你们还太小了……你们的王子也只有十几岁吧？”
“王子？”
“我的精灵朋友提到的，是不是叫，伊斯维尔？”
“伊斯维尔？哦对，王子殿下，他是个非常优秀的精灵。”尤卢撒暗笑，瞥了伊斯维尔一眼，收到后者的一瞪。
“如果可以，我想和精灵住在一起。精灵是很美的造物，从各种方面来说……哎哟！”达夫一时不察，衣物被树枝勾破了一块布料，小臂处露出一块被划破的皮肤。
“您没事吧？”伊斯维尔回头看他。
达夫笑了两声，说：“没事，不用管我。”
“说起来，我们还不知道你的精灵朋友叫什么名字呢？或许我们认识他。”尤卢撒道。
“哦，他叫克里斯，”达夫回答，“是个金色头发的精灵，非常热爱他的民族，和我讲了很多精灵族的故事。”
“听上去是个友善的精灵，可惜我不认识。你能把他介绍给我们吗？”尤卢撒看了伊斯维尔一眼，问。
“当然，当然。”达夫笑道。休息一会儿，他们又穿过一小片树林，一路上达夫对带领他避开魔兽的两个“精灵”赞叹不已。最后伊斯维尔拨开一截树枝，指着杂草丛中的那堆石块说：“这就是那口井了。”
伊斯维尔一个月前还和尤卢撒来过这儿，那口井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它周围的杂草也是。几朵蒲公英在井边的草丛中随风摇晃，时有鱼鳞般细小的颗粒乘风而去，在阳光下射出淡淡的光。
达夫露出痴迷的神色，抬高腿越过那些扎人的草，走到井边半跪下，轻轻抚摸凹凸不平的石块：“这就是那口井……真是美极了！”
他绕着井走了一圈，不时停下来摸摸看看。伊斯维尔和尤卢撒对视一眼，道：“那我们就回去了，达夫先生？”
“请便吧，我的朋友！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你们！”达夫从井边抬起头，神色恳切，“如果你们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让我帮忙。”
他们点点头，正准备离开，却又被达夫叫住：“等等，在这之前我想给你们看个东西，算是小小的感谢吧。”
伊斯维尔走过去，尤卢撒跟在后面。
“靠过来，”达夫冲伊斯维尔招招手，“不然可看不清楚。”
伊斯维尔稍微凑近一点，听到幽黑的井底似乎发出什么风声，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达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拧开盖子往井里洒了点什么。白色的粉末轻飘飘地落入井中，失去了阳光的映照却仍散发淡淡的光。粉末逐渐转黄，登时光芒大盛，红、黄光芒在井中变幻闪烁，最后竟在井中燃起了绚丽的五彩火焰。
伊斯维尔来不及感叹，便觉肩上一沉，一下栽入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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