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太随便了

“抱歉了，好心的精灵，”达夫对着井口淡笑道，映射出五彩火光的双眼平静如一潭死水，在更深处却燃烧着癫狂的火焰，“人类在追求永生的道路上耽搁得太久了！而你们曾有一刻为永无止尽的生命羞愧吗？我将成为永生！即便它是来自地狱……”

        他转身，解下腰间的小刀把玩，将目光随意地投向躺在地上的男孩——本该，而现在那处空空如也，一只甲虫从那道深色的痕迹上爬过，像是在嘲笑他这桩愚行。

        男人瞳孔猛然收缩，惊惧交加地环顾四周，手中小刀掉落在地，他却顾不着将它去拾起。

        “这不可能，就算是成年男人也应该昏迷过去了……”达夫眼角捕捉到一个白色的影子，猛地回头，却见男孩从近旁的树梢一跃而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的麻醉药味道还不错，除了用的人不大行。为了报答你，我有一个东西想给你看，你或许会感兴趣。”尤卢撒步步逼近，向男人伸出手，摊开的手掌里躺着一个小瓶。

        “这是？！什么时候……”达夫慌乱地低头去翻自己的上衣口袋，翻出的却只是空空如也的底子。

        “这东西还挺少见的，我记得，”男孩拧开盖子，倒了一点粉末在手心，搓动几下，“如果搓热了把它洒在人身上，就会——”

        达夫显然熟知这粉末的特性，惊恐地后退几步，脚底下冷不防踩到一个石块，身形一歪，挣扎都来不及，整个人登时向后栽入井里，徒留一声尖叫在井口回荡。

        尤卢撒一愣，几步走到井边，看到伊斯维尔正攥着一根藤蔓，脚踩着井壁试着往上爬，便向他伸出手，一把将他扯出井口。

        “他怎么掉下去了，尤卢撒？”伊斯维尔趴在井边，看到井壁上指甲的划痕，冲里面喊，“达夫先生！您还好吗？”

        井中传出伊斯维尔的回音，像是来自地底，模糊而诡异。除此之外，没有谁再给他回应。

        尤卢撒扭头避开伊斯维尔的目光，小声辩解：“他自己跌下去的，我只是吓吓他……这井口大得简直是为了让人掉下去才造的。”

        伊斯维尔点点头，勾了两下手指，刚刚用过的那根藤蔓发粗伸长，尾端没入看不见的阴影里。

        “这样应该够长了吧？”精灵再次望望黑洞洞的井口，“达夫先生应该可以自己爬上来的吧？也不知道这口井有多深。”

        “你怎么这么关心他？他刚刚还想杀了你。”尤卢撒皱着眉，不赞同地看伊斯维尔。

        “但是我不想杀他。如果就这样死掉，也太可惜了。”伊斯维尔说。

        尤卢撒眯着眼睛看他，道：“他不要半夜来索命才好。”

        伊斯维尔笑了：“你能不能期盼点什么好事发生在我身上？”

        “你的好事还不够多？”男孩把手里的小瓶高高抛起，让它在空中划出一道竖直的线，再伸手准确地把它握在手里，“梦蝶鳞粉，千金难求。”

        他又看了眼伊斯维尔，笑道：“当然，平分。”

        伊斯维尔吐了吐舌头：“这个算什么？进盖敏的入场费？”

        尤卢撒“哼”一声，不置可否。他看着精灵在井边念了几句咒语，左手往井边一指，一个金色阵法环绕着井浮现，其上咒符花纹不断旋转变幻，最终定格，阵法的金色光芒开始减弱，那个繁复的光圈便消隐在杂草中。而那些花草似无所觉，甚至没有晃动一下。

        “这个阵法可以让我知道他什么时候爬上来了。”伊斯维尔解释道。

        即便已经看过很多次，尤卢撒依然觉得精灵的魔法相当神奇。相比之下，属于他的那种——男孩甚至不确定那算不算得上是魔法——就简陋太多了。

        回诺德的路上，伊斯维尔问：“你怎么看出来达夫先生不对劲的？”

        尤卢撒看他一眼，得意道：“原来精灵王子还有不知道的东西？”

        伊斯维尔一顿，不服气道：“我当然知道！”

        “好啊，”尤卢撒哼笑道，“那我们就比比谁说得多。”

        不等伊斯维尔回答，他就抢先说：“盖敏没有精灵居住，除了你没有哪个精灵会闲得无聊跑到盖敏来，更别说打井。”

        伊斯维尔紧紧跟上：“精灵族只有王族和安卫才是金发，我没有听说过哪个金发精灵叫克里斯的。”

        “我的耳朵是圆的，今天可是一点都没遮，他居然还能把我认成精灵！”

        “进入诺德森林的外族人都会向精灵王报备，我没有听说最近有人类进入诺德。”

        “他的态度简直是谄媚！”

        “他的衣着不对劲。”

        “……”

        “……”

        他们一开始确实是想认真比赛的。但即使达夫的话术再漏洞百出，他们也无法在挑刺中完全分出胜负，而两个男孩都没有认输的打算，到后来，他们给出的理由牵强到他们自己都想笑了。

        眼看着到了分别的时候，尤卢撒最终说：“他的名字。太随便了。”

        伊斯维尔强压下上扬的嘴角，严肃道：“对，和‘邦伯’一样随便。”

        尤卢撒终于忍不住，笑着用胳膊肘撞了伊斯维尔一下：“是的，和‘邦伯’一样随便。”

        伊斯维尔回到王宫便将达夫一事尽数告知阿特亚里斯。

        “阵法还没有被触动，”伊斯维尔道，“它很快就会失效了。”

        阿特亚里斯面上显出凝重，道：“这件事我会处理。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伊斯维尔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从衣袋里拿出一个装了一小半白色粉末的小瓶：“这个是他的东西。”

        阿特亚里斯眉头又隆起几分，接过小瓶，在眼前细细看过，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嗯。是梦蝶鳞粉。”

        阿特亚里斯没有再多言，让伊斯维尔先行离开了。

        伊斯维尔知道阿特亚里斯忧虑的原因。一般说来，要进入诺德森林只有两条途径。一是走开辟的水路，二是由城门进入。精灵王国边界都筑有高大的围墙，只有一扇坚不可摧的城门供精灵进出，且出入咒语只有少数精灵知道。每一艘进入诺德的船只都要经过严密排查，若是外来者，必须经过登记并上报至精灵王处。

        而现在诺德出现了阿特亚里斯都不知晓的外来人类，他们不知道有多少人掌握了偷渡进入诺德的秘法，但最让他们担忧的，是诺德的城墙再难保全它的人民。

        直到法阵失效，伊斯维尔都没有收到达夫出入的消息。他用完晚餐，便独自一人爬上精灵王宫错综复杂的阶梯，到一个隐秘的露台去。

        露台不大，深藏在王宫一角，平日里唯有打扫卫生的精灵光顾，在无人的夜里，就只有伊斯维尔会偶尔上去看看了。

        伊斯维尔推开露台的门，出乎他的意料，眼前现出一个沐浴着月光的背影，身量苗条，身披雪白长袍，淡金色的及腰长发垂在身后，在月色下似乎耀着微光。

        那人徐徐回身，伊斯维尔一怔，终于在脑中搜寻到了一个姓氏：“……布劳尼亚小姐？”

        女子面部蒙一块轻薄的纯白面纱，只余两弯秀眉和一双蔚蓝色的眼睛，但这也足以让人粗略窥探她藏隐在面纱下的风姿。那双眼睛淡然深邃，似乎望着遥远天际之外的虚空，却无端让伊斯维尔想起伦塔口中风平浪静时的海。尽管精灵从未见过海是什么模样，他也能从伦塔的赞美中想象出它的浩瀚无垠。此刻，那双眼睛将目光投到他身上，眸光终于带上一丝温度。

        “伊斯维尔。”女子的声音像泉水般清冽动人。她微微点头，看着伊斯维尔走到她身边站定。风隐隐勾出面纱下姣好的轮廓，而布劳尼亚似乎是觉得面纱碍事，将它解下来收起，露出一张即便是最粗野的农妇都会大为夸赞的绝美面孔。

        “您什么时候到的？”伊斯维尔问，“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

        “今天下午，”她形状优美却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微抿，“那时候您不在。是我让陛下不要告诉您。”

        下午的时候，伊斯维尔还在盖敏。他抱歉道：“难得您远道而来，失礼了。我明天陪您在诺德走走吧。”

        布劳尼亚家族属于人类，一个名为“雅欧”的民族。他们的族人稀少，避世不出，有“高贵的隐居者”之称，向来与精灵王国交好。作为与精灵交好的友邦，布劳尼亚几乎每年都会派遣使节来诺德，近几年的使节则是这位年轻女子。

        可以想象，每个民族的使者都会是他们最优秀的代表，而面前的布劳尼亚则是其间的佼佼者。她端庄沉稳，有着对于精灵也难以挑剔的礼节，一言一行都透着不俗的风度。就连提莎也头一次放下对人类的偏见，承认她是一名出众的人类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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