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礼物

尤卢撒觉得自己醒了，却像是被什么力量压着，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动弹不得。他记得今天要去接伊斯维尔到家里来，得早点起床才赶得及。他极力睁大眼睛，上下眼皮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只堪堪张开一小条缝隙。

        尤卢撒什么也看不清，恍惚间似乎听见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那是个低沉磁性的嗓音，语调温柔深情，似乎在诉说什么。

        他对家中出现一个陌生男人有些困惑，竭力睁开双眼，两条腿止不住地乱踢乱蹬，好碰到些什么硬东西让自己醒来。所幸那股力量好像在逐渐减弱，尤卢撒感觉身体慢慢轻了，眼皮终于也自然地张开。

        墨绿色双眸聚焦在床前的女人身上，尤卢撒抬手揉揉眼睛，环视一圈，除了母亲没有第二个人。他打个哈欠，将方才的男声当作梦境，开口时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懒散：“早安，妈妈……有什么事？”

        捷琳低头望向他，眼眶似乎微红。没等他多问，她俯身在他额上一吻，道：“早安，吵醒你了？”

        男孩别扭地转过身子不让她亲，说：“没有。伊斯维尔要来，我得早点起来。”

        他掀被下床，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衣物，两手捏着睡衣下摆正准备脱掉，见捷琳依然站在原地，而不是像往常一样自觉回避，说：“我换衣服你也要盯着？”

        “怕羞？”捷琳笑了，“你有什么好让我看的？”

        尤卢撒瞪了她一眼，女人笑意更深，但还是依言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男孩愤愤地把衣服脱掉，随手甩到一边仍睡着的哥莱瓦身上。密林鸽猛地颤动一下，尤卢撒看到自己的衣服缓缓鼓起一小团，显出一只鸟的形状。哥莱瓦因为眼前的黑暗不满地大叫，翅膀和爪子在布料里胡乱扑腾。

        尤卢撒担心它把衣服扯烂，走过去按住它，将密林鸽从自己的衣服里拯救出来。

        他收拾好自己，吃完早餐，在门口捷琳给了他一个拥抱。万汀早已等在门口，尤卢撒系好扣子，搂着哥莱瓦，和捷琳告别。巨鸟便缓缓起飞，载着他一路飞向盖敏。

        到了目的地，他和万汀告别，同往常一样靠在一株树下，给哥莱瓦梳理羽毛。但男孩今天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在无意揪下三根雪白的羽毛后，密林鸽气愤地啄了几下他的指甲盖，飞到近旁的树枝上开始亲力亲为。

        尤卢撒看它一眼，就把目光投向虚空，仰着头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林间传来靴子挤压草叶的声音。尤卢撒一震，下意识调整一下坐姿，让自己看上去更随意一点，下一刻就看见精灵从灌木后面走出来，两手背在身后。

        尤卢撒站起来，假装毫无留意地和伊斯维尔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伊斯维尔笑道，声音里是忍耐不住的雀跃。

        他走近了，深吸一口气，大声说：“尤卢撒，生日快乐！”

        他拿出藏在背后的东西，出乎尤卢撒的意料，那是三个盒子，而非他以为的一个。它们被绳子仔细地绑在一起，好让伊斯维尔能安安稳稳地将它们托在身后。

        伊斯维尔坐下，拿出最大的那个。这个木盒做工精美大气，五个面上各雕刻一只栩栩如生的鹿，姿态各异。鹿眼都镶嵌有蓝宝石，在阳光下闪着晶莹剔透的光泽，让人不由得想象究竟是何种珍宝才配得上使用这样精致的盒子。

        伊斯维尔说：“这是阿塔和薇准备的。他们让我代为祝福。”

        他又拿出最小的那个。相较之前那个，这个称不上多么精致，但从盒盖与盒身的缝隙间透出一股香气，让尤卢撒不禁疑惑伊斯维尔是怎么坚持住在这么远的路都不打开的。

        “这是妮文娅小姐的，”伊斯维尔似乎对尤卢撒的吃惊有所觉察，但没和他计较，又解释道，“她说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准备更好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尤卢撒点头，一双眼睛却牢牢盯住最后剩下的那个不大不小的盒子。它也是个木盒，而它的制作者显然是个新手，只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笨拙。木盒有三条弯曲的棱和一个歪扭的锁扣，其上图案也不甚清晰，尤卢撒认为那是一个山谷。这个盒子放在前面两个之间就显得相当粗糙，好像是一只毛发凌乱的乌鸦误入了天鹅群。

        但这是尤卢撒最期待的一个。

        “这个，”伊斯维尔有些扭捏地把盒子递过去，“是我的。”

        “你自己做的？”尤卢撒把玩着那个木盒，看上去非常喜欢。

        伊斯维尔点头：“整个儿全都是！”

        他无不自豪地宣布，又看见那个盒子拙劣的模样，不说话了。

        男孩眼前摆了一溜三个盒子，伊斯维尔称得上忐忑地瞧着尤卢撒率先打开了自己的那个。幸好那个锁是顺滑的，让男孩能够顺利把它打了开。

        里面是一个木雕。尤卢撒小声惊呼，轻轻托住它的腹部，把它举到眼前。

        他认出了那是什么。

        他笑着，向哥莱瓦招手，用欢快的语调说：“过来看看，像不像你？”

        伊斯维尔在做决定并且开始工作之后一直是不确定的，在做出成品后更加犹豫是否应该临时更改计划。他记事以来还是头一次如此不自信。尽管他多次请教隆纳迪翁和休瑞，但金属器工匠和木匠还是有很大差别，以至于在他眼里，从尤卢撒的柜子上随便取一个木雕都比他做的要好。

        如果不是妮文娅劝说“他一定会喜欢的”，这个木雕现在恐怕已经躺在某个垃圾堆里了。

        而尤卢撒现在爱不释手地捧着它、大笑着把它的每一个细节和哥莱瓦相比对，看上去喜爱万分，这让伊斯维尔松了口气。

        尤卢撒最后摸了一摸木雕被细心涂了漆的羽毛，把它放回木盒里，小心盖上。接着，他打开了那个最小的、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盒子，因为他已经瞥到伊斯维尔偷偷瞧它好几次了。

        就像它的气味所反映的，这是满满一盒形状各异的饼干。盒子上兴许有什么阵法，让这些松软可口的饼干在八月的天气里也不至于热坏，并且始终保持完整漂亮。

        尤卢撒看了伊斯维尔一眼，捏了一块饼干——小鸟形状的——丢到他嘴里：“好吃吗？”

        伊斯维尔点头，看着尤卢撒也放了一块在嘴里咀嚼：“这是伦塔小姐的配方，妮文娅小姐在厨房琢磨了很久才把握好火候。她让我代为转告，盒子上的阵法是永久的，之后还可以用来装其他东西。还有……”

        他歪头想了想：“她让我代她向你道歉。”

        “道歉？为什么？”

        伊斯维尔同样困惑地摇头：“不知道。”

        尤卢撒也没多想，吃了几口饼干就把盒子推给伊斯维尔，打开了他最后一个礼物。

        丝绒垫子上静静躺着一把短剑，剑鞘和剑柄都镶嵌宝石，剑柄上缠着银色的流苏。男孩把剑拔出，薄如蝉翼的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以特殊的工艺雕刻金色的精灵文字，它似乎有一种能够劈开劲风的锋利，又像是沉淀了光阴，让人只看一眼，就不由得感觉肃穆。

        尤卢撒将剑入鞘，合上盖子，迟疑道：“这太贵重了。”

        “这也是精灵赠给来自暗夜之森的朋友的礼物，”伊斯维尔说，又补充一句，“我也有一把类似的。”

        男孩一顿，轻咳一声，没再说话。他对哥莱瓦低声说了句什么，白鸟振翅而起，消失在视野里。不多时，一声长啸响彻森林上空，在一阵狂风之后，万汀在空地上降落，俯下身子，一副听候差遣的模样。

        “要回去了？”伊斯维尔问。

        “不，”尤卢撒把盒子在鸟背上系紧，只留下那个装着饼干的，抬手揉揉它的脖颈，“还没那么急。”

        两人目送万汀的背影隐入云雾，精灵问：“那你要干什么？”

        尤卢撒没有回话，只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回礼。”

        尤卢撒和哥莱瓦之间有一种密切的关系。

        以鲜血饲养魔兽，在人类称为“巫术”，但对于赛拿族却是司空见惯的习俗。距尤卢撒所说，赛拿族在战场上需要一只足够忠诚的魔兽作为坐骑与战友，通俗来说，就是使魔。但他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赛拿族人，这让伊斯维尔对他的说法存疑，又没有立场反对。

        男孩娴熟地割开掌心的皮肤，毫不吝惜地让血液滴在哥莱瓦身上。血珠滴落在雪白的羽毛上，滑落进深处，迅速渗入其中。哥莱瓦愉悦地仰头长啸一声，翅膀掀起的风让伊斯维尔几乎站不住。它的体型成倍增长，最后成了小山大小，乌黑的眼珠一转，牢牢盯住眼前两人。它向前一步伏在地上，好让两个男孩顺利攀上他的脊背。

        伊斯维尔不是第一次见到尤卢撒用血液让哥莱瓦巨大化，但每次都会惊奇，并且——他用目光敦促男孩赶紧给自己上药，用一种不再快些就来帮他的神情。

        尤卢撒无可奈何地掏出一个药瓶，随意在掌心的伤口上洒一些粉末，把手捏紧：“这样好了吧？”

        伊斯维尔看上去仍不满意，尤卢撒忙把他推到哥莱瓦背上，催促着密林鸽赶快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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