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秘事
希尔戈这时才把打量的眼光落在精灵身上。她用细长的手指摸着下巴，探究的目光看得伊斯维尔不太自在。玄关的灯光不算太亮，但也够伊斯维尔看清希尔戈的样貌。
女人留一头银色的及肩发，眉眼俏丽浓艳，左眼角下一点黑痣极尽妖艳之色。她生得很高，伊斯维尔估摸着能和阿特亚里斯持平。但希尔戈最引人注目之处并非容貌，而在她的衣着。一袭紧身衣，皮面长靴，看上去很沉重的皮带将一条边缘不齐的棕褐色短裙松垮地系在腰间，但她依然穿了紧身的裤子来包裹住那双暗含爆发力的腿。她的外套随意搭在右臂，露出一条爬满黑色纹身的、肌肉饱满的胳膊。那纹身似乎在肩膀部位截断，与衣袖融为一体，分不出界限；另一条胳膊的衣袖却是完整的。双手戴着手套。
怪异的装束构成了诡异的和谐。
伊斯维尔对希尔戈的身份隐隐有了推测。他试着抬头和希尔戈对视，说：“您好，希尔戈小姐。我是伊斯维尔。听尤卢撒提起过您。”
女人拉长音调“哎”了一声，饶有兴味道：“原来他还和你提过我？说了什么？”
“你就那么想听我当面骂你？”尤卢撒没好气道。
接着他就再也没理她，带着伊斯维尔径自走向厨房。
伊斯维尔原本还有些担忧，但脚步一踏入厨房，他就把什么都忘了——捷琳在烤蛋糕。空气里飘动着独属于生日蛋糕的香甜、绵软的气味，伊斯维尔不由得深深嗅闻一口，简直想把香味也当成蛋糕的一部分先行入肚。
捷琳在柜子和炉台前扭过头，笑道：“伊斯维尔来了？”
她完全没有把精灵当外人，等他们两个休息够了，就指使他们干活。于是厨房愈加忙碌起来，被笑声、说话声、烧水声和器皿碰撞的声音填满了。
希尔戈不知什么时候倚在门边笑着看他们，游手好闲的模样让尤卢撒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但终究没有说什么。最后她好歹帮忙端了几个盘子，便像完成了什么大事，理所应当地坐在那儿，好像今天生日的主角不是尤卢撒，而是她一样。
“你的礼物我放在书房里，你也是时候多了解一些外头的东西了，”希尔戈用指甲有节奏地叩着桌面，对男孩露出一个莫测的笑，“恰好明天不是你的生日，让我看看你的训练成果。我希望一年下来你没有退步太多。”
尤卢撒一僵，余光瞥见伊斯维尔端着盘子过来，快速而低声说：“看来你这一年里积攒了很多怨气。”
希尔戈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伊斯维尔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谈话，他眼神热切地注视着那个金黄色的、散发着甜蜜香气的蛋糕，在上面插上十根蜡烛。
“可以许愿咯，尤卢撒。”捷琳在桌边坐下，微微笑道。
尤卢撒便将双眼阖上，面色沉静，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伊斯维尔紧张地注视他。他是第一次参加生日聚会，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有为自己过过生日。他知道尤卢撒在许愿，因此屏息凝神，担心自己的呼吸声让尤卢撒的愿望不再灵验。
很快，男孩就睁开眼睛，一口气吹灭蜡烛，接着把那些冒着烟的蜡烛从蛋糕上取下来，拿起一旁的刀在蛋糕上切了第一下。
尤卢撒象征性地给了自己一小块；因为捷琳十分看重自己的体型，她也只取了一小块；哥莱瓦对蛋糕则是单纯地不感兴趣，津津有味地吞咽盘里的肉。伊斯维尔分到了很大一块，因为在座各位只有他喜欢吃蛋糕这类“甜得发腻”的东西，他甚至会在此之前往上面涂抹大块奶油。而希尔戈也没有吃多少，光是看着伊斯维尔享用他的那份，然后在尤卢撒耳边小声说：“从各种方面看来，你的朋友都比你更像个天真纯善的小孩。”
“比某个一把年纪还幼稚又恶劣的老小孩强些。”尤卢撒哼道。
伊斯维尔洗完澡推开尤卢撒房间门的时候，男孩正在看一本书。见精灵进来，他心虚般合上书页，迅速将它塞到书架上。
但尤卢撒愈是遮掩，伊斯维尔愈是好奇。他从露出在外的书脊上读到那本书的书名，“赛拿秘事”，这大大勾起了他的兴趣。
“那是什么？”他问，“我能看看吗？”
尤卢撒皱起眉，起身徒劳地挡住伊斯维尔的视线：“不，你不会想知道的。好奇心害死猫。”
“可是，”伊斯维尔扁扁嘴，“我就是想知道啊。”
尤卢撒瞪着他。
“见鬼，”他嘟囔一句，那句粗口没让伊斯维尔听到，“好吧，好吧。不过，答应我，到明天再看行吗？如果现在就翻开它，你会睡不着觉的。”
伊斯维尔不明所以，但也同意了。
尤卢撒的房间不很大，里面摆放着一张桌子，一条木椅，一张床，一个书架。开始几次，男孩会在床边铺上被毯，把床留给伊斯维尔。但冬天的暗夜之森实在太冷了，即便捷琳已经把火炉烧到最旺，男孩们还是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也记不清是伊斯维尔先钻进尤卢撒的被窝还是尤卢撒先爬上原本属于自己的床，结果就是他们挤在一块度过了一个冬季的夜晚。虽然天气逐渐回暖，男孩们还是没有改变这个习惯——在阴云笼罩的暗夜之森，以这种方式睡觉实在是太暖和了。
以至于现在，他们并排躺在床上，一旁卧着哥莱瓦，不知第几次数那些从天花板上挂下来的木质小船。
“你数过星星吗？”尤卢撒用带着睡意的声音问。
伊斯维尔摇头，发丝在枕头上摩擦出窸窣声：“我的房间没有向上开的窗户。”
“你不会躺在随便哪个露台上数吗？真是浪费。”尤卢撒撇嘴。
伊斯维尔接受了这一无端指责，因为耳边传来绵长平稳的呼吸声。他闭上眼睛，没过多久，也沉入了梦乡。
伊斯维尔微微睁眼，耳边仍是从梦里带出来的窸窣声。油灯的光还没有熄灭，吃力地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小小的光影。迷蒙间伊斯维尔似乎看到百叶窗从外面被悄悄拉开，一个人影从缝隙间翻入。他一步步走近，手臂忽地抬起，手中的匕首反射出微弱的烛光——他忽然双脚离地，像有人掐着他的脖子往外拉拽般迅速飞向窗口，接着摔出了窗户。
伊斯维尔惊醒了。他猛地睁眼，一个黑影从窗外的树枝上跃下。他冲到窗边，只看到那个黑影消失在林间，小院门前有一个人似的影子被魔兽样的东西拖拽着向森林移动。
他迟疑地看了一眼睡着的尤卢撒和哥莱瓦，沉思片刻，轻轻披上外衣，翻出窗户。
顺着细线样的血迹，他踮着脚尖，尽量小心地避开那些枯枝落叶。伊斯维尔觉得自己似乎过于大胆，也太过鲁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引诱他前进。他不知道翻进他们房间的那个身影是谁，但后面的影子像极了捷琳。伊斯维尔感觉自己在走下坡，灌木愈发密集紧凑，让他看不清每株植物背后在发生什么，只得在进行每个下一步之前确认情况，这大大减缓了他的速度。
这又来了。眼前横着一道宽而高的灌木丛，血迹延伸进去，不知通往何处。伊斯维尔走上前，把眼睛凑近枝叶的空隙，试着打量灌木丛后的景状。他扫视一周，没有发现异状，正要拨开树丛，冷不丁对上一双眼睛。
被发现了？
精灵下意识屏住呼吸，却在下一秒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那确实是双眼睛，但不是活人的。那是个男人，被撕烂的耳垂贴在头颅上，但仅存的形状仍能让伊斯维尔确认那不是一名精灵。那人停止呼吸大概有一会儿了，双眼泛着混浊的白，像蒙了一层翳。
伊斯维尔的目光越过尸身的头颅，发现那只是人体的上半部分，而他的下身与两条小臂不翼而飞，断处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暗色内脏从他撕裂的腹部流出，似乎是被什么啃食过，布满了齿痕。
突然，正对面的树丛晃动几下，几头魔兽各自拖拽着大小不等的肉块进入伊斯维尔的视野。这块不算大的空地眨眼间就堆满了人类的尸体。
魔兽开始大快朵颐，锐利发黄的犬齿轻松割开皮肉，喉咙间发出护食的“呼噜”声，似乎下一秒就会撕裂某个暗中觊觎的盗贼。一条巨蟒优雅地在其间游动，棕褐色的鳞片闪动光泽，腹部不自然地凸起。
而对面的草丛再次晃动起来，一只苍白的手拨开枝丫，其后显出捷琳疲倦的脸。
伊斯维尔呆住了。他看着女人目不斜视地穿过那块墓地，朝他的方向走来。
他觉得自己该藏起来，却在下一秒被人按住肩头，一股莫名的压力让他突觉身体变得沉重无比，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猜猜我抓到了什么？——一只蛋糕味的小动物！”轻快又柔媚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是希尔戈。
伊斯维尔抬头，直直撞入捷琳的眼睛。那双像极了尤卢撒的眼睛里显出诧异，还有一丝秘密被发觉的无措：“伊斯维尔？你……怎么会在这里？”
精灵不自觉地吞咽一口唾沫，有一把无形的刀子悬在了他的头顶。心脏却依旧不紧不慢地跳动，温和，从容。
但捷琳只是俯身亲吻了他的额头，温柔地像是对待襁褓中的婴孩：“抱歉，睡一觉吧。”
伊斯维尔只觉一阵晕眩，随即便陷入了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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