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梦想家

捷琳拿出一罐药，示意尤卢撒把上衣脱了。

        男孩一僵，干咳一声：“我自己来就行了。”

        “哦？上次说自己来，后背的伤口没照顾到，结果伤口发炎在床上躺了三天的是谁呀？”捷琳毫不留情地揭儿子的短，“这时候在害羞什么呢？”

        尤卢撒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伊斯维尔，后者会意，道：“我来帮他擦药吧，捷琳夫人。”

        兴许是伊斯维尔的目光太过真诚，捷琳居然也同意了这个提议，把药瓶交给精灵，就给他们做饭去了。

        尤卢撒终于松了口气，接着大大方方地把上衣脱了下来。

        伊斯维尔知道赛拿族有魔纹，它是每个赛拿族人独一无二的标志，希尔戈手臂的纹身大抵也属于这一范畴。尤卢撒的魔纹在腰部，黑棕色的纹路花枝般从男孩后腰蜿蜒至腹部，在肚脐处虚合成一个圆。

        他绕到尤卢撒身后，看见苍白皮肤上的大片擦伤，不禁皱眉：“怎么这么严重？”

        他小心地在男孩伤处敷上药膏，一边问：“疼吗？”

        过了几秒，伊斯维尔才得到回复。尤卢撒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在竭力忍耐疼痛，嘴上却说：“不疼。”

        伊斯维尔失语，手下动作不由得放轻几分。

        笨蛋。

        他们到餐厅时希尔戈仍坐在桌边，手里端一个大木杯，面色微微发红，半醉不醉地靠着椅背，手套随意摆在桌上。伊斯维尔发现，希尔戈的左手原本应该是小指的地方空空荡荡。她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

        她的目光扫过来时伊斯维尔及时转移视线，望见女人肩头缠绕着一条小蛇。

        “啊，忘了介绍，伊斯维尔，来和蓝灿打个招呼？”希尔戈冲精灵招招手，把小蛇拿到手掌上。那条通体乌黑的小蛇不安地扭动几下，绕着她的手腕缠上一圈，暗金色的双目像宝石一样镶嵌在眼眶里，盯着伊斯维尔。

        伊斯维尔走过去，问：“昨天怎么没看到它？”

        “小家伙喜欢睡觉，昨天那时候还睡着呢，现在你们来得巧，刚好碰上她醒了，”希尔戈一边解释，一边用两个指头轻轻捏住小蛇的头部，把它凑近那个木杯，“喝点酒，小东西？跟着我，你得学会喝酒。”

        “你已经沦落到要靠欺负一条蛇度日了吗？”尤卢撒鄙夷道，把看到他就兴奋起来的蓝灿接了过来。小蛇颇为热情地顺着他的胳膊往上爬，最后通人性似的在他颊边蹭了蹭，缠着他的胳膊睡着了。

        “小没良心的，养了那么久，她还是更喜欢你。”希尔戈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又提起酒壶灌满。

        这时候，捷琳把早餐端上了桌，几块馅饼仍飘着热气。她在伊斯维尔的那份上加了奶油，道：“伤得重吗？”

        “不重。”尤卢撒抢答。

        伊斯维尔摸了一下尤卢撒方才编好的发辫，含糊道：“嗯，还好。”

        “长大了，也是越来越经打了，”希尔戈随意笑道，用手背抹去因灌得太猛而流到下巴上的酒液，“刚开始简直碰一下就哭，跟个小姑娘似的。”

        尤卢撒踢了一脚她身下的凳子腿：“你别胡说。”

        希尔戈笑一下，出乎男孩意料，没再继续说什么，只闷头喝酒，好像把世界都抛在了脑后。

        吃完早餐，尤卢撒把蓝灿安置在一团碎布做的窝里，就被伊斯维尔拽着去看那本神秘的书。

        “你真的要看吗？”尤卢撒把书紧紧拿在手里，向伊斯维尔再次确认，“里面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你看开头就知道了，都是些……呃，老生常谈。”

        伊斯维尔狐疑地瞧着尤卢撒：“你昨天晚上还说看了它会睡不着呢。”

        男孩皱起了眉，最终无奈地把书递给伊斯维尔，实话实说：“我其实也没看多少，但就我看的那部分而言，这里面的不大会是什么正经的东西。”

        他说得尽量委婉，也许正是因为太委婉了，在翻开书之前，伊斯维尔完全没能领悟“不正经”到底指些什么。

        这本书不算大，红黑色的封皮很新，翻开时掀起的风还带着一股印刷油墨的味道。书是用通用语写的，伊斯维尔可以读懂个大概。

        “众所周知，赛拿是爱好享乐的种族。饮酒、猎杀、玩乐，都是赛拿族人享乐的形式……”

        读了开头，伊斯维尔有些失望。他抬头看了尤卢撒一眼，男孩正在翻另一本书，似乎看得十分认真。伊斯维尔往后翻了几页，随便挑了一段文字读下去。

        “……赛拿族甚至进化出了两星器官……”

        伊斯维尔一愣，想起尤卢撒曾在希尔戈是男是女上有过纠结，现在他想他明白了原因。他皱着眉读下去：“……女性拥有男人的器官。而男性的外貌虽然与其他人形种族无甚差别，体内却拥有器官能够孕育生命……”

        “……现在，让我们来学习赛拿族人享乐的一百种方法……”

        伊斯维尔刚把“法”字读完，书就被人抽走了。他抬头，捷琳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站在他面前翻看那本书。他安静地等着她翻完，却见女人的面色越来越差，以至于用剁牛骨头的力道合上书本，愤愤道：“怎么能给孩子看这种东西！”

        对上伊斯维尔不解的目光，捷琳放缓了面色，俯下身摸了摸伊斯维尔的金发：“你还想看什么书，伊斯维尔？我帮你去书房找好不好？”

        伊斯维尔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这本书先放在我那边一段时间，之后再给你，好吗？”捷琳又揉了揉尤卢撒柔软的银发，也没有说“之后”到底指多久。

        伊斯维尔看着书被捷琳收走，扭头与尤卢撒对上目光。男孩向他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待捷琳走后，尤卢撒才说：“她总是这样，好像我还是个小婴儿，恨不得每时每刻盯着我。现在你也算在内了。”

        “那种书是另当别论的吧？捷琳夫人还是尊重你的意愿，比如说在训练上。希尔戈小姐也夸你成长很多。”

        尤卢撒不置可否，靠着床席地而坐。

        伊斯维尔在他身边坐下，将脑袋倚在床沿上。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尤卢撒都以为伊斯维尔睡着了，精灵才突然问：“阿塔说，人的成长都是为了保护什么。有人为了保护所爱，有人为了保护利益，有人为了保护人格。你呢，你想保护什么？”

        尤卢撒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踌躇一阵，道：“你不如先告诉我，你想保护什么？你也在努力吧？”

        “我吗？”伊斯维尔一顿，望着天花板，像是早已听过无数遍一般流畅道，“我想保护整个诺德。只有能够保护国家和人民，王的存在才有意义。否则，精灵要一个成天好吃懒做、剥削奴役他们的王有什么用？王是方向，他可以不那么成功，可以不在每个方面都做到最好，但他的存在，一定建立在人民的需求之上，成为人民的支柱。”

        他咽了口唾沫，少见地因为自己即将要说的话害羞了：“现在呢，还有你，尤卢撒。还有捷琳夫人。我希望你们可以永远快乐地生活，不逊于精灵。这是我目前的野心。”

        在听到伊斯维尔后半段话时，尤卢撒就沉默地把脸埋进双膝，没再抬起来。而当伊斯维尔将话说完，用相同的沉默来提醒他该他说了时，男孩才把头抬起一点点，轻声说：“我说出来，你别笑我。”

        “怎么会呢？”伊斯维尔瞥见尤卢撒红红的耳朵尖，黑色的长尾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地板。

        “我没有你那么伟大，”尤卢撒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指节敲打木头房柱的声音，“我只是希望可以保护我在意的人，仅此而已。无论我们怎么防备，总有些家伙奔着我们的性命而来，尽管我们也只是活着而已。我讨厌他们，不想让他们摧毁我的家。只有更努力，才能做到这一点，才能保护暗夜之森，保护捷琳和哥莱瓦，保护……”

        男孩向精灵的方向微微侧头，不再说话。

        “好奇怪，”尤卢撒最后说，“像梦想家一样，满口空话。”

        “怎么会呢，”伊斯维尔笑道，“是实践者。如果说梦想家满口空话，我们可是脚踏实地在做啊。姑且就大言不惭地自封为实践者吧。”

        尤卢撒也笑了。

        捷琳在厨房的厨具碰撞声和希尔戈不时的大笑从天花板传到楼梯，潜入走廊，溜进卧室，再滑入两人的耳朵。窗外响起鸟鸣和叩窗的声音，是哥莱瓦回来了。

        尤卢撒起身，抬手拉开了百叶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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