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不杀来使

王宫，精灵王的专用书房内，阿特亚里斯听着克利尼的报告，疲惫地抬手捏了捏眉心。

        几百年的安逸也让他怠惰了。尽管他从未遗忘几百年前刻入骨髓的恐惧与憎恨，镇静地部署一切，面对即将到来的战争，他还是不由得心悸。至今昏迷不醒的妻子与失踪的王子，也让他忧心不已。至少，他决没有表面上那么游刃有余。

        几盆绿植安逸地享受着从落地窗照耀进屋内的阳光，似乎与所有的紧张气氛毫无瓜葛。

        “目前已经查出多少树精灵那边的眼线？”

        “克伦斯大人正逐个排查仆役与卫兵，除去最开始的两名，目前为止已将五名关入地牢审讯。其中三名是树精灵，两名卫兵，一名厨师。还有两名分别是花精灵和土精灵，都是王后大人身边的女仆……”

        阿特亚里斯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戒指，本就光滑的饰物表面的花纹几乎被抚平，却也毫无划痕。沉默地听完眼线的信息，他淡声问：“树精灵那边怎么样？”

        “黛林西的树精灵部落至今全无消息。根据被俘树精灵的审讯结果，目前的推测是……”

        敲门声打断了克利尼的报告。

        “陛下，是西北方部落的信使。”门外的卫兵道。

        “来得正好，”阿特亚里斯沉声说，“请他进来。”

        克利尼退居一旁。

        来者一袭浅绿衣装，长袍、短靴都是经典的雾兰部精灵式样，唯有腰间佩一把乌黑的手|枪。他大步行至桌前，也不行礼，只皮笑肉不笑地从怀中掏出一封揉皱的信。

        克利尼上前接过信，替阿特亚里斯拆开，递到他手边。

        精灵王抖开信纸，一目十行地往下读，眉间隆起愈发明显。

        信件出于黛林西之手，并以另一个王的口吻自称为妖精，以另一个国家的名义宣布精灵时代的终结，占据一整张信纸的文字甚至可以称作战书。

        黛林西在信中宣称，若精灵王不在三天之内退位，与王后、长老一同离开诺德，便处决伊斯维尔，并发起战争，屠杀精灵，强行开入王宫。没有精灵在战争之后被允许留在诺德，届时，妖精将成为诺德森林的主人。

        “如果您懂得变通，王子殿下将从中受益。他将成为新的王，留在诺德享受王族的荣膺。精灵将按妖精的意愿留在诺德森林，继续享受新王国提供给公民的一切优良待遇。”

        信件附带伊斯维尔的发冠，阿特亚里斯记得那是王子十五岁时吉尔薇拉亲自设计，委托隆纳迪翁打造的。

        阿特亚里斯一言不发地将那封信读完，又从头到尾再次浏览一遍，最后拿过信封，扫视一眼封口的火漆，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使者不禁浑身一震。铺天盖地的压迫感随着那双眼睛投来目光，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弓背屈膝。连克利尼也禁不住看了一眼他们的王。

        阿特亚里斯缓慢地将信纸叠了两折，连同信封一道夹在右手的食指与拇指之间，在使者眼前晃了晃。接着，一道火焰倏地从他指尖窜起，火舌贪婪地将羊皮纸舔舐成肮脏的焦黑色，将它化为灰烬。

        “如果您的主使者对过去还有半点尊重，他就会知道这块土地是以何种姿态屹立于大地之上，”阿特亚里斯沉声道，“如果不是今天这封信，我可从来不知道某些人对精灵有这样大的误解。你们是不是以为，从垃圾堆里寻得一星半点历史的碎片，就能理直气壮地认为精灵都是懦夫，也可以以此来作要挟？精灵与妖精的友谊从千百年前就已经开始，其时间之久甚至超出您的祖父三倍的年岁。精灵不接受任何对这种关系的曲解！

        “披着精灵的长袍，借着他人的武器，叫嚣着自己的民族。我建议你们换一个称呼，不要侮辱了高贵的精灵和高傲的妖精！”

        “希望你清楚，话语权在妖精手里！”使者咬牙切齿，颤抖的音调却暴露了他的虚张声势，“你只需要在两个方案间做出选择，也只能这么做！”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枪，似乎突然有了底气，倏然拔枪，枪口直指阿特亚里斯前额：“如果精灵没有合作的意愿，妖精只能遗憾地宣布他们将在明年的今天祭奠他们的最后一任精灵王！”

        手指扣动板机，子弹从枪口呼啸而出。与此同时，书房内的植物迅速生长，激增的藤蔓在一瞬之间交错缠绕，在书桌之前立起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少顷，藤蔓缓缓退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爬回原先安生的花盆，露出其后好整以暇的两人。克利尼手中捏着一枚小小的弹壳。

        “但精灵不杀来使，”阿特亚里斯的语调依旧平稳有力，似乎并未将方才的刺杀放在眼里，“我们不喜欢杀戮。但我希望您能回去告诉您的上级，精灵热爱和平，但并不惧怕战争。王族精灵，当为民族舍生赴死。”

        他抬起下巴，目光中流露的傲慢、嘴角优雅的弧度无一不在显示，这是一名高傲、自尊的贵族：“请回吧。愿阳光照耀妖精的宝剑。”

        使者的胸膛难堪地起伏，顶着一脸难看的面色夺门而出。门口的守卫自动将门关上，没有发出一点响动。

        阿特亚里斯眼中暗潮涌动，手指不自觉地摩挲那枚戒指，似乎想从中寻得安慰。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椅脚与地板擦出刺耳的声响。他缓缓踱至窗前，凝望着沉沉的夜色，恍惚想起与伊斯维尔在阳台上度过的每一个夜晚。谈话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他似乎看见原先只堪堪到达他腰部的小精灵迅速拔高，最终成为向他露出温和微笑的少年人。

        “这下，树精灵开战的日期该提前了，”阿特亚里斯苦笑道，“也不知道黛林西拿到了多少武器。”

        克利尼随手将弹壳捏碎，问：“那些布置，需要提早完成吗？”

        “尽快吧，但不必太匆忙，反而会事倍功半。树精灵那边应该不会急着对王子动手，总有人梦想着从王族精灵口中套出一点情报。”阿特亚里斯似乎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枪火的臭气终究要沾染这块土地。”

        伊斯维尔睁开眼睛，视线撞上一块泛着冰冷银光的天花板。他坐起身，昏沉的头脑又让他差点摔回去。他觉得脑袋胀得厉害，双眼酸涩，一切都很模糊，带着重影。

        他于是又顺着身体的意躺下，闭目养神一会儿，再睁开眼时视野清晰了不少。伊斯维尔将枕头垫在背后，开始打量这个陌生的房间。

        房间不大，纵横大约五步长，没有窗户，但墙壁上点着灯，让伊斯维尔可以看清房间的全貌。地板、墙壁与天花板是金属的，身下的床也有着冰凉的金属触感。房间陈设简单，除了一张床只剩下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也都由金属制成。有一扇小门连着一个小小的浴室。对于囚犯来说，是很高的待遇了。

        房间里的一切都被铁皮包裹，伊斯维尔猜测这是为了防范他的催生术。他不知是应该感谢他们对自己实力的高看还是该对眼前的处境生出懊悔与绝望，毕竟，他是绝对无法凭自己的力量逃离这里的。

        这时，房间的另一扇门滑开一道小窗，露出一双从外向内窥探的眼睛，它在望见坐起的伊斯维尔时消失，小窗重新关上。

        不久，房门被推开，一名身穿褐色长袍的少女端着托盘走进来，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摆在桌上，怯生生道：“殿下，请用餐吧。您睡了很长时间，不能用太油腻的食物，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

        伊斯维尔带着礼貌的微笑道了谢，这才发现嗓子干涩沙哑得不像话。他强撑着站起身，拉开椅子坐下。少女惶恐地低下头僵直地立在一旁，手指不停绞着裙边，小声道：“如果您觉得还需要什么，请敲一下门，我会马上过来的……我随时听候您的吩咐。您用完了也可以敲一下门，我会进来拿盘子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伊斯维尔问，喝了一口少女递过来的水。

        “您已经睡了一天了。”少女迅速道，似乎是有人给她提早准备了答案。

        睡了那么久吗？是药的缘故？

        伊斯维尔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得到伊斯维尔的许可，少女快速小步走了出去。

        托盘上是简单的米粥与蔬菜沙拉，看着倒是清清爽爽。粥散发着粮食的香气，激发了伊斯维尔的食欲。他端起碗，从碗侧吹一口气。米粥粘稠的表面被吹出一个小坑，过了一会儿才被慢慢填上。翻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在伊斯维尔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他轻叹一声，喝了一口烫嘴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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