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交涉
伊斯维尔再次醒来时发现头疼已经缓和许多，让他能够分辨出隔着一道铁皮墙从外面传出的交谈与翅膀的振动声。
距他被树精灵监|禁已经过了将近两天，其中有一天他是睡过去的，这让他猜测使他昏迷的药物有着不小的副作用，或许一度欲裂的头疼也是拜它所赐。
从为他送饭的少女口中，伊斯维尔得知，树精灵正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发动大规模战争，新的军队由妖精组成。
听到这个词语时，伊斯维尔一时心情复杂。他已经许久不曾听闻妖精的名号，它却在这样一个并不合适的时间点再次出现了。
与水精灵、花精灵、土精灵，以及业已没落的其它部族的火精灵一样，妖精是精灵的分支，不知何时更名为树精灵。他们与其他精灵最大的不同，就是有一对如虫翼般透明美丽却强壮有力的翅膀，这使他们能够飞至其他精灵难以触及的高度。
但伊斯维尔直到这时才知道那些与其他精灵共同居住、交友甚至结婚的树精灵会做劫持精灵王子这种事。事实上，由于导师妮文娅是树精灵的缘故，他对树精灵一直抱有很大的好感，他所能接触到的仆役与卫兵中也不乏树精灵。而这时伊斯维尔意识到，无论是对树精灵自身的认识，还是对精灵这个民族的认识，他的观点都过于片面了。
他开始思考那些被忽视的细节。近几年阿特亚里斯做了很多暗中筹备，他做得相当隐秘，但仍是让伊斯维尔注意到些许痕迹。在此之前他只以为精灵王在寻求变革，殊不知这是阿特亚里斯超前的洞察力与预见目光。
他想起提莎长老对树精灵的不满，这种不满直接影响到了奥伦妲，而他一直认为这只是长老对妮文娅个人的偏见。
他甚至想起与兄长梅瑞普尼会面后的妮文娅，每次她总像误食了她厌恶的刺鼻的香料那般不快。伊斯维尔无意将她与阴谋结合起来，但妮文娅确实与妖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只希望阿特亚里斯不要为难她，只要她愿意配合精灵的行动。
……而在此之前，他得成功撑过树精灵的审讯。伊斯维尔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拷打或是死刑，这些他都无所畏惧。荣耀与责任与他的身份一同加于他的肩头，如果战争必定要流血的话，他希望自己会是最后一个。
在伊斯维尔开始感觉饥饿的时候，门被敲响了。他本以为是送饭的少女来了，但门外的人道：“王子殿下，我是黛林西。”
伊斯维尔一顿，提高声音道：“请进。”
一阵开锁声后，黛林西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名端着托盘的女仆。树精灵对他微一点头：“殿下住得还习惯吗？有没有觉得不适？”
伊斯维尔回道：“没有。”
他的语气平淡，似乎真的很满意这样一个舒适的牢房。
“那就好。”黛林西笑道，拉开椅子坐下。
伊斯维尔看了她一眼。树精灵纤细的手轻轻搭在微微隆起的腹部，不自觉地轻柔抚摸。
那名女仆将托盘放在桌上，摆好其间茶具，提起茶壶，滚烫的茶水从壶嘴倾泻而出。斟完茶，女仆微微鞠躬，退出了房间。
听到房门再次落锁，黛林西开门见山道：“我为妖精的无礼向您道歉。有一些关于精灵的事，我认为您有权利知道。”
伊斯维尔颌首：“洗耳恭听。”
“实不相瞒，直至今天中午，半个诺德已经归于妖精的控制中了。在这之间，有很多精灵因为对妖精的不了解，因为反抗激烈而受伤，”黛林西微笑道，“当然，妖精也给予了这些精灵及时的救治。今天早上，我路经医馆，探望了受伤的妖精战士与精灵。我想，如果能让精灵了解妖精这个民族，冲突一定会大大缩减。”
“精灵对妖精的了解，就像对树精灵的了解那样。树精灵是精灵的一族，与其他分支水乳交融。但我也必须承认，精灵确实对少数树精灵不大了解，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伊斯维尔面不改色，心头却稍稍紧缩。
黛林西轻笑一声，露出贴心的面容：“如果您愿意做些什么，双方的伤亡都会减少很多。您也不希望看到诺德森林满目疮痍吧？”
“没有一个精灵愿意看到这样的诺德。我也希望妖精会这样想。”
“妖精当然希望能够和平解决问题，但当前的形势和精灵的态度不允许两族促膝长谈，”黛林西在“两族”一词上加了重音，“精灵王似乎也不愿意与妖精和谈，这直接影响到了他座下的战士。他们不顾平民的安危，执意对妖精兵戈相向，无可奈何，我们只能动用武力抵挡他们的进攻。”
伊斯维尔一哂，一瞬间想到如果换做是尤卢撒，眼前这位颠倒黑白的女士或许早被讥讽得哑口无言了：“或许是交流的问题吧？一般精灵都会在和平与战争之间选择前者。如果精灵确实存在冲动引战的现象，战争结束后我们将严格管理教育。希望妖精代表此后会得到应有的尊重。”
黛林西用指尖轻触杯壁，托起茶杯啜饮一口，笑容不减，但似乎不想再和伊斯维尔弯弯绕绕了：“每个妖精都承认，以您为代表的王族深受爱戴，仅有您有能力将一盘散沙的精灵统一起来，也只有您能成为被所有人接受的王。这是妖精与精灵代表深刻讨论的结果，您怎么看？”
“您的精灵代表似乎没能完整地传达王的意思，站在我的角度，我更建议那位代表去接受更深层次的培训。如果您能亲自去问问王，他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伊斯维尔的嘴角依然挂着和煦的微笑，着重强调了“满意”二字，“在这个问题上，我与王永远意见一致。”
黛林西微笑的面具有片刻的裂痕，但很快被她轻咳一声掩饰过去。她站起身，状似歉意地躬身：“那我真应该亲耳听听精灵王的意见。也请您不要计较我的无礼。失陪了。”
“请慢走。”
目送黛林西离去，伊斯维尔揉揉笑得僵硬的脸颊，回忆着自己的表情有没有吓到尊贵的族长大人。
不久，熟悉的少女为他送来了晚餐。
除了第一次，之后的几餐都是相对丰盛的馅饼和奶制品，偶尔还会出现肉类。
伊斯维尔将细嫩的肉食送入口中，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尤卢撒做的饭菜了。少年有一手好厨艺，对火候的把控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不论是粮食、蔬菜或是肉食，经他之手都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它们原本的风味，再沾上一些暗夜之森特产的佐料，能香得伊斯维尔恨不得吃掉自己的手指。
他突然觉得有些孤独。在这间被铁皮包裹的小屋里，忧虑膨胀得厉害，和孤独一起被反弹回来，在空气中缓缓融化成哀伤。伊斯维尔只想有个人一起吃饭，水精灵也好，树精灵也罢，当然最好是他亲近的阿特亚里斯或吉尔薇拉或捷琳，最最好是尤卢撒。他极少体会这种情绪，不免觉得有些新奇。
或许是太少独自用餐的缘故。
阿特亚里斯踏入王后的寝房时，奥伦妲正用一块半干的手帕擦拭吉尔薇拉的手指。她闻声将目光投向门边，眼眶早已红了一圈。
“王后怎么样？”阿特亚里斯走近床边，精灵王后依然面色惨白，紧闭着双目，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这种毒药我们从未见过，提莎长老正在研制解药，但是……”少女纤长的睫毛颤抖起来，她哽咽道，“我很抱歉，陛下，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帮不上长老，我好害怕，我担心王子殿下会不会……”
她不敢再说下去，抽噎一声，没了下文。
见她的反应，阿特亚里斯就明白制药毫无进展。他并不想让精灵少女因为过度悲伤而晕厥，她的共情能力比一般精灵都强，这使得她也比一般的精灵更脆弱。
阿特亚里斯在心里叹了口气，尽量用最柔和的声音说：“别担心，王子会没事的。”
他终于离开王后寝房，望向窗外逐渐暗沉的天色。他转头走下一道台阶，穿过一条挂着紫藤花的长廊，踏上一道深入地底的阶梯。
与大多数人认知中的监狱不同，精灵——至少是雾兰部精灵——的监狱宽敞明亮，没有肮脏锈蚀的铁栏杆，没有无处不在的爬虫，也没有令人胆战心惊的惨叫，任何一名误入此处的生人都会以为这是哪处位于地下的高级住所。暴力在这里的审讯中被弃掷不用，话术与技巧才是这里的主角。
每间牢房都由一道开口的木门内外相隔，门上的开口用的是最坚固的透明材料，以防任何可能的伺机越狱。身披盔甲的看守在隔间之间巡查，腰间的宝剑与背上的弓闪着寒光，代表精灵王赋予的强权。
阿特亚里斯的到来很快就为刑审大臣克伦斯知晓，他手捧一本厚书迎接精灵王的光临。
“有什么收获？”阿特亚里斯淡声问，状似漫不经心地走在前方。
“妖精很谨慎，线人之间少有交流，顺藤摸瓜并非易事，”克伦斯回答，“目前已完成对王宫内树精灵的一轮排查，具体名单我已经上报给克利尼大人。”
“树精灵的一轮排查……对于树精灵，我不希望看见你们带着偏见调查，同样的，也不能放过任何其他分支的嫌疑人，”阿特亚里斯道，“我知道个别精灵对树精灵意见很大，这种状况不仅仅是这两天中才出现。”
克伦斯一顿，低头应下。
精灵王的目光透过单面镜扫过每一个房间，在看见一名女子的身影时停下了脚步。
那是妮文娅。作为凯妮罗尔的得力助手梅瑞普尼的妹妹，她几乎拥有整个诺德王宫最大的嫌疑。事发之后，她立即被看押在此处。
透过小窗，阿特亚里斯发现，仅一天多的时间，在妮文娅身上好像已经过了几十年。树精灵的脸颊苍白而憔悴，棕色的眼睛失了灵动，仅剩无限的痛苦和忧虑，原本浓密光亮的黑发因缺少打理而显得蓬乱，阿特亚里斯几乎要不认识这位睿智的宫廷教师了。
“妮文娅小姐透露什么没有？”他问。
“目前为止，没有，”克伦斯道，“她坚称她的入职与妖精的阴谋毫无关系，并一直强调格沙先生的品格。但对于妖精的计划，她始终闭口不言。”
格沙是北方树精灵部落的上一任族长，于几十年前卸去职位。十几年前，阿特亚里斯在全诺德发布公告为王子选择私人教师，鼓励各位族长推荐人选。德高望重的格沙也拥有推举权，却放弃了兄妹中更胜一筹的梅瑞普尼，向王室推荐了妮文娅。最终，妮文娅与伦塔经过重重筛选成为伊斯维尔的老师，但几年后伦塔离职，教导王子的职责便尽数落在妮文娅身上。
“是吗，那继续审讯工作吧。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阿特亚里斯目光依然深沉平和，“如果连格沙老先生都付诸谎言，整个诺德就没有可信的树精灵了。”
从监狱回到书房，阿特亚里斯坐在桌前沉思。半晌，他摊开一张羊皮纸，提笔落字。
卷好油墨未干的信件，他招来一只信鸽，将信绑在它那条细腿上，道：“去暗夜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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