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巨树

一阵混杂着兽鸣与兵器击打声的喧闹惊醒了伊斯维尔，他猛然睁开双眼，原本冰冷的墙壁滚烫如烙铁，贴近墙面的被褥一角甚至卷起了焦黑的边。他迅速起身下床，发现地面的铁皮也开始发烫，隔着靴子都能感受到那灼烧的热意。

        伊斯维尔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觉室内温度骤降，让他打了个寒战。房间之外传来愈加激烈的搏斗声，间或夹杂着人的惨叫和鸟兽的尖鸣，枪炮声更是不绝于耳。

        室内温度由低温向高温、高温至低温急剧变化，他心中不禁浮现出一个推测。

        下一秒，房门被用力拉开，两名树精灵卫兵冲入房间，挥剑砍向伊斯维尔。

        是准备杀了他。

        动作比思维更快，伊斯维尔下意识地后仰避过两柄剑，矮身绕到一人身后迅速拔出他腰间的另一柄剑，用剑柄狠狠撞向随之猛扑而来另一人的面门，顺势绊倒身前的卫兵，一剑刺穿他的肩膀将他牢牢钉在地板上。

        与此同时，靠床的金属墙壁出现一道裂痕，紧接着响起熟悉的噬啮声。几乎是一瞬间，墙壁被咬开一个大口，无数黑白的小兽鱼贯而入，很快淹没了瘫倒在地的两名卫兵。

        是食铁兽。

        伊斯维尔耳边炸开一声熟悉的鸟鸣，他又惊又喜，正欲迈向开口，却有更多树精灵卫兵涌入房门。黑白色海浪般的食铁兽铺天盖地地涌向树精灵卫兵，迫使大部分卫兵忙于从这些缠人的小兽口中保护自己的盔甲，但仍有几名突出重围，几面包抄扑向伊斯维尔。

        伊斯维尔侧身躲过一人的剑刃，用与先前相同的方法迅速缴获一柄剑，飞起一脚踹在一人胸口。剑柄在他手中使出了剑刃的锐利，在又一脚把一人踢进食铁兽的潮水中后，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食铁兽主动分开的道路，挥剑挡开破口处试图阻拦的卫兵，一跃而下。

        无数枝叶在此刻剧烈颤抖起来，伸长挥舞的树枝挡住所有刺向伊斯维尔的利剑和箭矢，无数树精灵卫兵在疾冲的中途卡在他们日夜守护的巨木的枝杈中，大声呼救，奋力挣扎。

        一只巨大的白鸟在空中划出一道闪电般的弧，托住了下坠的伊斯维尔，他用最短的时间找到了绑缚在哥莱瓦背部的白色绳套，五指紧紧握住。劲风丝毫不留情地刮吹他的脸，耳边一时只剩猎猎的风声，惨叫与怒喝迅速被抛至身后。他艰难地扭过头，身后鹤立鸡群于成片森林的高大巨树群鸟盘旋，不时冒出火光，树精灵和魔兽的尸体如雨滴般坠落。一队树精灵穷追不舍，但由于速度比不上巨大化的密林鸽，很快被远远甩在后头。

        伊斯维尔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不远处层层叠叠的树冠之中冒出数个身披甲胄的身影——是附近驻留的守卫。

        他来不及多想，全神贯注，在一瞬间与身下的森林建立了联系。他心念一动，数根粗壮的枝干冲出树冠的森林，大部分树精灵来不及停下就径直撞上了数人合抱的树干，顿时晕头转向，无力继续追赶。

        哥莱瓦乘着气流向上攀升，伊斯维尔尽量压低身体，感觉气流锐利得几乎要在他脸上划出口子。突然，他只觉领口一紧，一只手揪住他的后领，将他生生拽离哥莱瓦的脊背。

        一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树精灵卫兵带着他迅速飞开，伊斯维尔感觉有什么坚硬锐利的东西抵在他后心，瞬间的力道极大。

        他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但下一秒，一根腾空而起的坚硬树藤将两人捅了对穿，伊斯维尔只来得及让藤蔓避过两人的要害，使它只穿过左侧肩膀。

        树精灵痛叫一声，下意识地松开抓住伊斯维尔的手，后者的身体便脱离藤蔓，直直向下坠落，被盘旋而至的哥莱瓦及时托住。

        伊斯维尔趴在哥莱瓦背上，挣扎着握住绳套，大口喘气，被抓着领口提起的窒闷感很久才远离他。肩膀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液，他拍拍哥莱瓦的背，哑着嗓子道：“向下一些，贴近树冠。能做到吗？”

        近十年的感情培养的默契让哥莱瓦立刻理解了这一指令，迅速下降在树冠之上滑行，伊斯维尔乘机将身体向外倾斜，伸出胳膊撅下一节树枝。运气不错，树枝上残留着一小段藤蔓。

        哥莱瓦重新向上攀升。伊斯维尔以口辅助将藤蔓与树枝分开，一手捏住树枝，分离的藤蔓迅速生长，紧紧裹住他流血的伤处，起到暂时止血的作用。

        伊斯维尔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垂首望向远方的森林。此时仍是黑夜，整片整片的黑云沉沉压在诺德森林上空，遮挡了所有星辰。他提高声音以便让哥莱瓦听到：“我们是去王宫吗？”

        哥莱瓦听懂了，长长尖啸一声作为回应。魔兽与普通动物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魔兽能懂人言，尽管只能懂个大概，对于语言门类也有限。

        伊斯维尔于是趴在哥莱瓦背上，不自觉地摸了摸它背上的羽毛。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方才流出的、本该滑落的血液，竟是慢慢被雪白的羽毛吸收了。速度不像吸收尤卢撒的血液时那般快，但也足够让伊斯维尔讶异了。要知道，一旦与魔兽建立血液联系，魔兽便会认主，终生只能接受与吸收主人的血液以增强体质、延长寿命。对于主人亦是如此，终其一生，能且只能与一头魔兽建立联系。

        但刚刚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哥莱瓦分明是尤卢撒的使魔，却又能吸收他的血液？

        兴许是接收到新鲜血液的缘故，哥莱瓦兴奋地长啼一声，双翅用力鼓动数下，飞行速度再次提高。

        很快，伊斯维尔就远远望见了伫立的王宫围墙，拍拍哥莱瓦的背让它放缓速度。从这么远的距离，伊斯维尔就可以听见震耳的呐喊声与炮火声。精灵族少有的炮弹此刻被树精灵一发接着一发轰向王宫围墙，木石城墙的低吟借着空气传入伊斯维尔耳中，在他眉间深深刻痕。精灵善箭，这也是树精灵迟迟发挥不出飞行长处的原因之一，密密麻麻的箭矢一批批从城墙顶端飞出，扎入成片的森林。

        再近些，伊斯维尔可以望见城墙边缘的血迹与残肢断臂，数不清的树精灵借着墙壁死角的隐蔽用翅膀向上飞行，又被精灵的宝剑与弓箭击退。但仍有树精灵成功登顶，与精灵在城墙之上搏斗。

        精灵的战旗顽强地伫立着，但在耀武扬威的妖精的战旗面前，显得弱小又伶仃。绣着树精灵部落图腾的战旗立在城墙之外的队列前方，以精灵的视力，伊斯维尔能看见金属旗杆布满了浅色刮痕，显然已经过无数箭矢的洗礼。

        伊斯维尔吐出一口气，俯身拍拍哥莱瓦的脖颈：“飞得稳些，好男孩。”

        待周身气流渐趋平稳，伊斯维尔将先前握在手中的树枝折成两段。树枝在他手中迅速伸展拉长成一张弓，另一段树枝伸长为缠着细小藤蔓的简易箭矢，受材料与时间的限制，两者同样的简陋与凹凸不平，但对于足够优秀的弓箭手来说，这一点小小的瑕疵并不能成为影响准头的因素。

        伊斯维尔半跪在哥莱瓦背上，拉弓搭箭，谨慎地瞄准。下一秒，箭矢随着他收手的动作破空而去，正中树精灵队伍中高高竖起的战旗旗杆。在粗糙的箭头接触到旗杆的一瞬间，箭身缠绕的藤蔓即刻攀附其上，朝上、向下拉长增粗，像蟒蛇绞紧猎物般逐渐收紧。

        四周的树精灵没来得及反应，布满刮痕的旗杆就被绿色的绞索缠得严严实实。藤蔓深深陷入原本细小的划痕，相触之处竟是冒出一股股浓烟，整根旗杆开始发出“滋滋”的不祥声响。

        当树精灵发现不对劲，想要挑开那些藤蔓时，已经太迟了。旗杆挣扎似的不屈晃动几下，终于拦腰折断，战旗如一块套在竹竿上的破布一般落下树丛。下方的树精灵闪避不及，被沉重的金属杆砸得晕头转向，痛叫连连。

        一时间，每一双有意或无意、明显或隐蔽地注视着此处的眼睛都被震惊占据。

        “该死，王子逃出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反应快的树精灵开始寻找不速之客的踪影，但伊斯维尔早已乘着哥莱瓦迅速攀升至弓箭触及不到的高空，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白色的影子飞快远离，一直越过城墙，进入王宫地界。

        于是城墙上方的精灵卫兵发现，明明树精灵军队并未损失一枪一炮，下坠的旗杆也只给几名士兵造成了轻伤，对方的状态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轰向城墙的炮火逐渐失了准头，树精灵持枪的手开始发抖，目光开始游离，呐喊逐渐微弱，甚至连后方的指挥官都频频失误，妖精的士气走向低迷。

        战况出现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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