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指令

伊斯维尔掀开临时营帐的布帘门，侧身钻入。营帐里点着昏暗的油灯，阿特亚里斯与几名文臣、将军围在长桌边，不断被风吹动的帐布上影影憧憧。

        听到动静，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伊斯维尔身上。他看见披挂铠甲的精灵王一怔，随即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在他来得及说一句话之前一把抱住他。

        伊斯维尔恍惚地发现他已经比阿特亚里斯高上些许，这位对他而言亦兄亦友的精灵王不轻易外露的情感从他有力的手臂透露出来，让他一时间忘了原本脱口而出的话。

        不过几秒，阿特亚里斯便放开他，所有外泄的情绪瞬间收敛。他问伊斯维尔：“你在树精灵那边有得到什么消息吗？”

        伊斯维尔回道：“我知道的应该不比您更多，为我送餐的精灵和看守几乎都一无所知。黛林西小姐来找过我一次，以精灵王位引诱说服我劝说精灵投降。但她……”

        “似乎怀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阿特亚里斯与其余几人俱是一愣，面面相觑。

        北方部落族长黛林西至今独身，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除了下属，从未听说她与哪位男性精灵交往密切，更别提孕育后代的程度了。

        精灵是非常重视爱情的种族，不论哪个部落、哪一分支，精灵都对伴侣极其忠诚，未寻找伴侣的精灵也大都洁身自好，孕育后代更是精灵夫妻共同商议、郑重考虑之后的结果，这也是精灵人口如此稀少的原因之一。未婚先孕，在精灵族是极为少有的。

        那名男性精灵，究竟是谁？

        阿特亚里斯沉思片刻，问：“还有别的消息吗？”

        “他们有一种迷药，能让人迅速昏迷，且副作用很大，”伊斯维尔道，“我不确定妖精会不会把这种药物运用到作战上，需要我们的士兵加以防范。”

        阿特亚里斯闻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伊斯维尔一遍，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恢复得差不多了。”伊斯维尔如实回答。

        “那好，我需要你做一件事。只有你能完成，伊斯维尔。”阿特亚里斯面容严肃，微弱的灯火在他眼中闪着光，“我要你，去见一个人。”

        伊斯维尔沿着楼梯拾级而下，眼前逐渐显露出监狱的全貌。刑审大臣克伦斯在前方带路，脚步带着明显的粘滞，眼眶青黑，嘴唇干裂，言谈间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看上去已经长久没有得到充足的睡眠了。

        伊斯维尔暗叹一声，随着克伦斯拐过几个弯，在一间囚室门前站定。透过小窗，他能看见跳动的灯光，里面关押的人彻夜未眠，在床前枯坐。

        他扭头示意克伦斯不必多留，便抬脚跨入房间。

        “妮文娅小姐。”他尽量放柔声音，低声道。

        树精灵被惊醒似的猛地颤抖一下，神情恍惚地望向熟悉的声音传来的方向。视线接触伊斯维尔的一瞬间，她的眼睛突然变亮。

        “王子殿下，您没事。”没有人能说她的庆幸不是发自内心的，因为有什么被掩埋的东西在她眼中苏醒过来，并让她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了。房中另有一把椅子，妮文娅忙站起来，请伊斯维尔坐下。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几度张口，又终于放弃了。

        她抬眸望向伊斯维尔。精灵少年风尘仆仆，如玉的面颊被不知什么武器划了几道血口子，足以让任何精灵少女痛心。他肩膀处最深的那道伤口，妮文娅自他进门时就已经注意到，那是一道贯穿伤，已经简单处理过，但来不及更换衣物，外袍上洒满了褐色的血迹。更别提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妮文娅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睛。

        可想而知他们的小王子遭到了怎样的虐待。

        “您……”伊斯维尔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妮文娅吓了一跳。

        树精灵抖着肩膀，突然捂脸痛哭起来。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让您受了这么多苦。如果我能早一些发现……不，早一些把我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您就不会被他们带走，也不会经历这些厄运！对不起，我对不起您，殿下……”

        伊斯维尔一时语塞，他没料想到妮文娅会有这种反应。他不禁后悔没抽一点时间更换外套，这样下去，就连谈话也难以为继了。

        而妮文娅的哭泣没有持续很久，她尽力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抬眸用因为流泪与不眠而红肿的双眼望着伊斯维尔，颤声说：“我知道您来是为了什么。但是很遗憾，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妖精提防我，我只了解几名眼线的身份，这些我都向克伦斯先生和盘托出了。我没有什么能告诉您的。”

        伊斯维尔看到这样的老师，心里也不好受。他沉默片刻，道：“您知道，黛林西小姐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孩子？父亲？”妮文娅露出了意料之中的错愕神情，“黛林西小姐连伴侣都没有，怎么会有一个孩子？”

        伊斯维尔眨眨眼，有些失望。阿特亚里斯要求他来向妮文娅询问一些状况，但她显然一无所知，在他眼里，几乎是名无辜的受害者。

        他叹口气，起身对沉思的妮文娅道：“那我就先……”

        “请等一等，殿下，”妮文娅少见地打断了他的话，方才的哀痛似乎还未过去，她的声音依然发抖，“我想到了一些什么。大约三四个月前，我曾回家住过一晚上，但那天梅瑞普尼恰好不在。家中仆役说，他到巨树去了。”

        伊斯维尔一滞。诺德森林有三树，一为圣树扬诺拉，位于梦尼山，二为传说中生长于暗夜之森顶天立地的乌树弗西刻斯，第三则是树精灵巨树滋彬。

        与尤卢撒相识这么多年，伊斯维尔不说将暗夜之森全部走遍，也是大致了解了，但却从未见过传说中的乌树。传说只是传说，但圣树与巨树他是熟悉的，前者自不用提，后者是北方树精灵部落的标志，是树精灵族长与其亲族生活理政之地，也就是伊斯维尔被关了两天的地方。巨树，在诺德森林当然只有一株。

        “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妮文娅干巴巴地补救，“或许是梅瑞普尼接到了黛林西小姐的紧急通知去处理工作，才会在夜晚到巨树去。”

        但只要将话头提起，一切都显得可疑。妮文娅对细想感到恐惧，她不断地倒出脑中闪过的词句：“我以为他只是黛林西小姐身边传话的，他总是催促我打探王族的情报……他只是个普通的助手，黛林西……他从最底层的职位到黛林西身边只用了一年……诺达拉，他不是诺达拉教徒，是的，他厌恶诺达拉教的一切，每一年的祭典都找借口闭门不出，其他人都觉得他是不喜欢热闹，可我知道，他……但他是我的哥哥！他也喜欢孩子，还差点就成了您的老师！他是最有才华的那位，我们相依为命地长大，他……”

        “他不是那么好，但也不会做这种事，”伊斯维尔看到妮文娅空洞茫然的眼睛闪着泪光，显然知道成为黛林西的地下情人意味着什么，而妮文娅也发现，伊斯维尔对此似乎并不意外，“您相信我，他不会做这种事！”

        “一切还没有确定，妮文娅小姐，”伊斯维尔沉声安慰，“我们会尽力调查。您好好休息吧。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就来接您。”

        他看着妮文娅魂不守舍地钻进被子里，像她无数次为他做的那样替她熄了油灯。

        伊斯维尔迈出楼梯，正有一名卫兵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地向他递上一张便笺，解释道：“哨兵在附近巡逻时发现一只濒死的信鸽，它带来了这张信……”

        伊斯维尔提起手中油灯，借着光线，一字一句读懂上方的字。

        是神庙传来的求救信号。

        早在营帐之中，阿特亚里斯就将收集到的消息通过几页资料尽数告知伊斯维尔。

        精灵王通过各种途径调查树精灵族长的生活、计划、军队、军火买卖等，各种蛛丝马迹相结合，都隐隐指向妮文娅的兄弟，梅瑞普尼。因此阿特亚里斯要求伊斯维尔见一次妮文娅，不说确认真相，至少可以再增添一条线索。

        确认幕后黑手的重要程度不亚于平定这次战乱，如果不能从源头斩断图谋不轨的外界人与精灵内部的联络，那么像这样的战乱与牺牲决不会是最后一次。

        伊斯维尔几乎在转瞬之间就做好了决定。他将便笺交还给卫兵，问：“王宫还有多少人可供调遣？”

        卫兵犹豫一瞬，回道：“如果我没有记错，陛下在王宫留下了两支护卫小队，其余都派去支援前线了。”

        “派人禀告陛下，请求向神庙派出支援，越快越好，”伊斯维尔道，“我会先过去。”

        “是！”卫兵对王子的决定深信不疑，以最快速度离开了监狱。

        伊斯维尔明白擅自行动的危险性，同时也了解这是违反军中条令的做法。但敌人不可能待在远处等人追捕，情急之下，这是他能想出的最佳方案。

        至于处罚，就等战争之后再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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