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处罚
这一个晚上伊斯维尔意外地睡得还不错，或许是白天太累的缘故。但醒来时他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下床一看才发现熏香燃尽了。
熏香原是弗鲁部的火精灵使用为多，但柏宜斯曾师从火精灵，对于熏香也多有研究，王族和安卫精灵在他的影响下也逐渐养成了使用熏香的习惯。熏香确实有缓解疲劳的功效，这在劳累一天之后格外明显。
吃过早饭，他去副殿探望尤卢撒。少年依旧昏睡不醒，但据柏宜斯所说，他的状态比昨日好多了。伊斯维尔便也放下心来，坐了一会后动身离开。
他和阿特亚里斯报备了他今日的安排，精灵王沉思片刻，却也同意了。
马厩在现在的王宫似乎是最安宁的一处了，几匹骏马被尽职的马倌喂养得腹胃圆鼓，皮毛油光水滑，不似外头那样忙乱。白流的纯白鬃毛和马尾被扎成整齐的长辫，见到他便亲昵地蹭上来，顺从地让他套上马具，载他前往暗夜之森。
在盖敏，他遇到了几名清理残局的精灵。他们耐心地清除那些被大火完全烧死的树，留下生命犹存的，浇一些药水，再在土地中栽下新的一棵。
行至盖敏中部，伊斯维尔发现，原先那口井不见了。他们在发现它之后的几年间来过几次，为了防止有人再掉下去，他们还用木板将井口钉了个严实。即便是周围的森林都枯死了，他也能辨认出井的所在地。
而这块土地现在空空荡荡，原先井存在的那块地方也长出了烧焦的草皮，似乎从没有一口井在这里存在过。
但伊斯维尔没有太多时间去管这个，将它默默记下之后，便策马继续前进。
原本的暗夜之森与盖敏分界明确，当天色逐渐变暗，伊斯维尔就知道他踏入了另一片森林。但如今被烈火焚烧过的暗夜之森和盖敏完全融为了一体，入眼尽是一片凄凉，伊斯维尔也分辨不出二者的差异了。
白流是阿特亚里斯亲自选择的骏马，其速度非常马可及，但纵使这样伊斯维尔也花了半天时间才赶到暗夜之森那个熟悉的山谷，天知道他以前从来都是坐在巨鸟的背上一路飞去的。
这附近似乎没怎么被山火波及，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火灾后刺鼻的气味。没了乌云的遮挡，森林呈现出一种混合的色彩，灰白的叶，紫红的花，各种各样的颜色，只是在诺德随处可见的绿色在这里却不见踪影。暗夜之森的植物和魔植都对常年黑暗的环境适应良好，它们之中的大部分生存都不需要光，甚至是畏光的，这使得现在这片森林处于一种萎靡的状态，凋敝的植物随处可见，不再有昔日鬼气森森的可怖感，却增添了一种行将逝去的哀愁。
伊斯维尔在山腰处就发现原本那幢小房子似乎已经塌毁，而当他站在那处小院门口时，才意识到小屋的损毁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整幢木屋像是被人拎起锤子狠狠砸碎了一样，在那堆废墟中伊斯维尔看不见一条完整的房梁或是一块稍大些的墙壁。它们破碎地缠抱在一起，缝隙之间依稀可见破碎的肉块和干涸的血迹，那是原本栖身在房中的魔兽，它们大多都是捷琳的爱宠。伊斯维尔不知道有多少魔兽能在这样剧烈的倒塌之中逃亡，他所能看见的，只有一双无情的手对他曾经最珍视之处的毁灭。
他凝视着那堆废墟站了很久，又在那片与森林同样萎靡的花园中转了几圈，看见角落里那一朵花，花的上空悬着的灯还没有灭，一闪一闪的，颇有些苟延残喘的意味。伊斯维尔调整了一下那灯的位置和部分零件，让它能够更长久地发亮下去，尽管现在并没有太大的必要了。
这时伊斯维尔才终于意识到，捷琳是真的不在了。他突然后悔那天离开时没有回头看最后一眼，像后悔没有和她好好地最后一次告别一样。
伊斯维尔试着挪动了一下废墟外围的残片，却发现它们互相搭在一起，稍有不慎就有二度倒塌的危险。他勉强清理了一些，最后还是决定让它们待在原处。他念起口诀，嘴唇无声翕动，眼前的残片堆之上很快覆盖一个蓝色的光圈，古老的文字高速旋转，直至化成光点，消失不见。
他觉得尤卢撒会想要再来看看这块土地的，在此之前，他没有权利对它做太大的改动。
伊斯维尔在那儿意外地发现了黑纱的影子，这只个性孤傲的乌鸦信使在内战结束后就不见了踪影，想是在那之后就回到了这里。伊斯维尔没有强行带走它，这是它的意愿，如果它想，它随时可以回到诺德。
伊斯维尔便离开了，白流在这一过程中始终站在篱墙外看着他，间或低头啃一口草尝尝鲜，这时早就想回去了。他摸了几下它的脖子当作安抚，就也随着它的意，踏上回程。
行至山顶，弥补遗憾似的，伊斯维尔回头深深望了一眼。
这是尤卢撒的十七年。他想。
那破碎扭曲的十七年躺在山谷中间，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长颈鸟立在废墟顶端，引颈长鸣一声，接着便像被夺走了声带，再没有发出一声响动。
它立在那里，孤零零的，像一棵树。
傍晚伊斯维尔回到王宫，先去看了看尤卢撒，在得知少年仍没有苏醒的迹象后，失望地离开了。
晚饭后他去看了吉尔薇拉。精灵王后看上去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面色也恢复了红润，显出一种与原先一样的庄严而美丽的神气。
她显然已经得知了诺德这几日发生的事，看到伊斯维尔，她就招手让他靠近些，亲自检查他的伤有没有被好好处理。
伊斯维尔无奈地任她摆弄，对她的话也是有问必答。
“你做得很好。”吉尔薇拉难得显出一点笑，为伊斯维尔整理好头发，眼中露出自豪的神色，像是在说，我们的小王子也那么有能力了。
伊斯维尔这几天饱受这种眼神洗礼，这时也没有像最开始那样不好意思，坦然道：“如果没有精灵们和来自暗夜之森的帮助，我做不到这些。”
吉尔薇拉突然沉默了。半晌，她说：“陛下让你去他那里一趟，他应该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伊斯维尔也就告辞了，匆匆赶往精灵王这个点一定会在的书房。
为他开门的是执事克利尼，见到伊斯维尔，他便主动告退了。
阿特亚里斯取了一只茶杯斟满，摆在伊斯维尔眼前。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伊斯维尔，确认了王子没有太过强烈的负面情绪，道：“去看过王后了？”
伊斯维尔点头：“薇看上去很好。艾芙小姐说，柏宜斯先生判定薇后天就可以正常生活了。”
阿特亚里斯笑道：“你可能不知道，她在了解经过后毫无保留地夸赞你，说就算是亚希伯恩看见，也会真心称赞你一句。”
“这真是极高的赞扬了。”伊斯维尔笑回。
受王族精灵的诞生方式影响，虽然被立为王子或公主的王族精灵由精灵王与王后亲自抚养，但其间关系比起父母子女，倒不如说是兄弟姐妹。而生于同一时期的精灵感情更是深厚。伊斯维尔当然知道亚希伯恩王子在阿特亚里斯与吉尔薇拉心中的地位，也知道这位被称为“雾兰之光”的王子是多么出众。
阿特亚里斯缓缓喝一口茶，道：“一码归一码，让我们来谈谈关于你擅自行动的处罚问题。”
伊斯维尔一顿，他在做出赶往神庙的决定时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没想到会这样快。
“当然，”他点头，从座位上起身，站得端正，“请您责罚。”
阿特亚里斯放下茶杯，神色顷刻变得严肃。他拿过一旁的文件，扫视一眼，宣判似的道：“精灵王子伊斯维尔，在与树精灵的作战中未向上级禀报便擅自行动，其行为是对军纪的不敬。但由于其在作战中作出卓越贡献，经王宫会议讨论决定，给予伊斯维尔参加森林复苏计划，负责诺德湖湿地复苏的处罚。”
他念完最后一句，见伊斯维尔仍怔愣地望着他，问：“就这样？”
“你接受吗，伊斯维尔？”阿特亚里斯放缓声音，问。
“我接受。”伊斯维尔立刻回答，这处罚比他想象之中的要轻太多了。
“这段时间你可能要辛苦了，”阿特亚里斯示意伊斯维尔坐下，“我们计划在祭典之前完成一切。祭典是精灵族的象征，而这次的祭典，将成为精灵族复苏的旗帜。任何人都不得怠慢。”
伊斯维尔点头应下。
“那么，让我们进入今天的正题，伊斯维尔。身为王子，这些事你有权利，更有义务知道。
“树精灵发动的战争已经被认定为叛乱，涉事人员目前已被全部抓获。据梅瑞普尼的供词，他的药和枪弹都是从赛拿族手里拿到的，但他说不出是谁。他声称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信中承诺会提供给他枪支弹药以供夺取精灵王之位，但事成之后需要为他们进入诺德提供便利。收到第一封信的时间……是十七年前。
“他是唯一一个知情者，真言魔法也没法套出更多。赛拿族大概……早就盯上诺德了。但王国现在百废待兴，树精灵部落仍在全面整顿，山火又加大了战争的损失。即便应对迅速，后有暴雨浇灭火势，依然有几百名精灵死伤。
“调查火源的时候，我们的士兵逮捕了三名人类，一名赛拿族人。”
“人类？”伊斯维尔皱眉，他忽然想起和尤卢撒缠斗的那个陌生男人。
“对。包括你在盖敏抓获的那名，他们都是未获批准的偷渡者，每个都披着精良的防火衣，携带打火石，显然是有备而来。从他们身上找到了一样共同的身份证明——
“赏金猎人协会。”
赏金猎人。伊斯维尔听过这个称呼，因为尤卢撒的老师希尔戈就是一名赏金猎人，而在捷琳口中，尤卢撒的父亲也是赏金猎人。
“在从七百年前创立以来，赏金猎人协会就没有明确立场，他们通常是逐利而行，工作往往高风险，高收益。他们的任务一般从分馆中自行领取，这批赏金猎人等级还不低，两名三星，两名两星。他们也在审讯中承认火是他们放的，目的是剿灭魔女。那么，赏金猎人协会的信息又是哪里来的？是谁泄露了诺德森林隐藏魔女的事？”
伊斯维尔隐隐觉得他听到过“魔女”这个词，那似乎是在他很小的时候，从进入诺德的人类口中听到的。
“所以，诺德存在魔女，这件事是真的？”伊斯维尔问。
“当然，”阿特亚里斯意味深长地一笑，“她的孩子，现在就在王宫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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