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无恙
无数画面在伊斯维尔脑中闪现。
浮空的椅子。自动开合的门。操纵魔兽的能力。少年身上不能踏出盖敏的诅咒……
伊斯维尔猛地站起身，差点把身后的椅子掀翻：“您是说，捷琳夫人？！那尤卢撒他……”
他登时产生不妙的预感，不由自主提高了嗓音：“我们不能赶他走！他伤得很重，我们起码也该等他醒来把事情问清楚之后再下决定……”
见他差点控制不住情绪，阿特亚里斯不得不抬手打断他，好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别紧张，只要他愿意，诺德会是他的第二个家。况且，他的遭遇，我们也有责任。”
伊斯维尔一怔。阿特亚里斯从不在谈正事时说笑，这意味着，他的担心确实是多余的。他松了口气，重新坐下，心中形成一个猜测，迟疑道：“那您又是怎么知道……有关魔女的事？您口中的责任是什么？”
阿特亚里斯沉默片刻，在与什么念头斗争似的，眉头紧锁。最终他道：“这个，说来话长了。你应该知道，雾兰部的精灵是在十年战争中迁徙到诺德森林的吧？”
伊斯维尔点头。实际上，关于十年战争的经过，史书没有太详尽的记载，关于迁徙的部分，大多是隐去的，只有根据史书记载的只言片语和旁人的交谈，才能勉强推断出，他们如今生活的森林，与雾兰部精灵的故乡并不是同一个。
“精灵新历前十一年，赛拿族倾尽全族之力攻打当时的四大精灵王国，以至于，其他三大王国几乎被灭族，而我雾兰部也遭受重创。
“那个时代，赛拿族的魔爪还未触及海洋——现在他们的势力显然壮大了不少——，在人鱼一族的帮助下，我们在法顿岛的西岸登陆。
“你知道，法顿岛的西面是森林，东面是贝尔迪诺公国。那时的诺德森林，外界称之为法顿森林，是一片无人烟的荒凉之地。后来我们才知道，这片土地魔兽横行，越往深处，就越是凶险。我们一无所知地向森林深处行进，却在这盲目的探险中失去了更多族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片看似可爱的森林将成为精灵最后的坟墓。
“几天几夜的挣扎过后，我们遇到了魔女。她衣衫褴褛，几乎是个野人，脸上尽是受尽孤独洗礼后的茫然与空洞。所有魔兽都听她驱使，没有魔植会违抗她的命令，她就像这里的主宰，这片森林是为她而生的。
“在艰难的交涉过后——女神才知道我们是如何做到的——，我们从她的手中得到了小片的土地，而我们种植的所有花草、果木、粮食都供她取用。她从精灵口中听闻外界的故事，并时常发出孩童般清脆的笑声。她对一切事物充满好奇，又对所有东西一概不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身上，有恶魔的诅咒。”
伊斯维尔一震：“不得踏出盖敏的诅咒？”
阿特亚里斯惊讶地抬眸看他一眼：“你知道？不过，她的活动范围只在暗夜之森，阴云覆盖的地方，而不是你口中的盖敏。”
他继续道：“那之后，精灵从她手中得到越来越多的土地，在她的权威下，没有魔兽胆敢跨越盖敏的界限进入诺德。但那也是百年前的事了，王国的领土早已成型，精灵不能也不该继续向盖敏扩张。这也是她的意愿吧。”
一句话决定了从今往后精灵对盖敏的态度，伊斯维尔为此由衷地庆幸。但他很快又想到了什么，问：“那要如何向精灵们解释关于暗夜之森阴云消散的问题？要知道，那片森林甚至得名于此。”
阿特亚里斯沉吟片刻，道：“就称是神之力吧。祭典即将来临，总需要有些征兆来预示精灵族已经摆脱了厄运。”
“是吗。”于理，伊斯维尔理解阿特亚里斯，人心惶惶的精灵族太需要一个象征来安定民心，暗夜之森消散的阴云在此刻提供了绝佳的机会。但于情，他不愿将那场大雨这样随意地归为女神的旨意。对他而言，那是一份礼物。
是捷琳送给森林的，最后的礼物。
见他似乎有些不快，阿特亚里斯暗自叹气，继续道：“作为交换，我们负责将一切不怀好意的外来者排除在外，以维护盖敏和暗夜之森的安宁。但妖精引发了太多混乱……这是我们的失职，造成的后果，也只有我们自己承受。”
伊斯维尔没有去问阿特亚里斯是如何将外来者排除在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他不会想要深究的东西。
“令人惊异的是，几百年下来，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要知道，时间在精灵身上也是能留下痕迹的。不过，我也有十几年没有见过她了。
“十七年前，大约就在你降生一年之后，她有了孩子。我在暗夜之森见到了她不知何时定下的伴侣，那是个腼腆的男人，一头乌发，作为丈夫和父亲，他显得很年轻，同他的妻子一样。那孩子……也就是你的朋友。”
伊斯维尔不自觉地吞咽一口唾沫。他认为会有更惊人的消息从阿特亚里斯口中迸出，但他却没有再说更多，只是道：“暗夜之森的阴云消散，带来的可能不只是阳光。伊斯维尔，我们需要你的成长。”
被伊斯维尔带回诺德的第三天早晨，尤卢撒被转移到主殿，伊斯维尔房间的对面。少年的伤势在逐步好转，只是尚未醒来，却不再适合继续待在重症病人居住的地方。那里对一个希望养病——有人希望他养病也是如此——的人来说也不够安静。
尤卢撒新的居所是伊斯维尔强烈要求的，他希望他的友人能离他近些，好减少他的，或者说他们的孤独。恰好与伊斯维尔寝房相对的房间没有人居住，他便将它收拾干净，好让尤卢撒睁眼就能感觉环境的舒适。
伊斯维尔又扎扎实实忙碌了一天。傍晚时分，他轻轻推开尤卢撒的房门，想给他喂一些水。当精灵将友人的上身垫高，将舀了水的勺子递到他唇边时，意外地发现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不仅是嘴唇，那双一直紧闭的眼睛也微微颤动了。
伊斯维尔的心一下子揪紧，一时说不清是否希望尤卢撒在这个时候醒来。他只看着少年慢慢掀开眼皮，露出墨绿色的眼睛。那双眼睛先是茫然涣散，随即聚焦在伊斯维尔的脸上。
“渴了吗？”伊斯维尔问。
尤卢撒于是张唇，任由伊斯维尔给他喂了半碗的水。
这之后，伊斯维尔没有说话，尤卢撒也只是望着他。少年或许渐渐想起了昏迷之前的景状，因为他的目光逐渐黯淡了。
窗外黑漆漆的，屋内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在他们之间照亮。
最终，尤卢撒先打破了寂静：“伊斯维尔，暗夜之森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沙哑，是声带被火焰和烟气灼伤了。他望着伊斯维尔，眼睛深处却没有属于提问者的好奇，好像他早已知道了那座小房子和那一切的结局，问这个问题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但伊斯维尔偏偏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知道这是尤卢撒一定会问的问题，也反复思考了很多遍，试图找出那个最佳答案，却终究是失败了。
他斟酌良久，终于说：“暗夜之森……天晴了。”
尤卢撒移开目光，“哦”了一声。
“哥莱瓦怎么样了？”他问。
伊斯维尔于是回自己的房间将熟睡的哥莱瓦抱了过来。被吵醒的密林鸽一见到醒着的主人就没了脾气，欢快地扑腾着绑着纱布的翅膀试图扑到尤卢撒怀里。伊斯维尔忙抓住它。
“小心点！你也不想再伤着尤卢撒吧？”伊斯维尔死死按住哥莱瓦，哭笑不得地安抚道。
尤卢撒看着他们，可能是想笑，提了提嘴角，终于没有笑出来。
“幸好你们没事。”他轻声说。
伊斯维尔抚着哥莱瓦的羽毛，闻言柔声道：“嗯，我们没事。你也会没事的。”
尤卢撒的目光慢慢变软了。他看着伊斯维尔，应道：“嗯。会的。”
接下来几天，伊斯维尔的负担逐渐减轻，他也慢慢接手了照顾尤卢撒的任务。尤卢撒的伤势需要经常换药，而每次伊斯维尔在场，都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自在。更何况，尤卢撒有一个秘密是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的——他的民族。
伊斯维尔的障眼法术成功骗过了柏宜斯的眼睛，而尤卢撒标志性的银发也在大火中改变了原本的颜色，使得他赛拿族的身份至今没有暴露。
时间长了，秘密难免会守不住。如果有谁知道了真相，伊斯维尔不敢保证没人会做些什么。
于是伊斯维尔的管辖范围比医师多了一条尾巴。
而关于受伤的事情，他本想瞒着尤卢撒的。
确实尤卢撒应该也是料到他会受伤的，战场上哪有能毫发无损的呢。但伊斯维尔实际的伤比他想象的更严重，他都不知道过了这么几天，以医术高超、愈合迅速著称的精灵居然还没有把伊斯维尔的伤医好。
伊斯维尔认为自己应该是在某个抬手时牵扯到了伤口导致无可避免的动作停滞，这才让尤卢撒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少年已经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支起上半身，他那时候用他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拉住伊斯维尔的衣袖，在他脖颈处嗅闻，随即不容置疑道：“你受伤了。”
伊斯维尔拒不承认：“那是你身上的味道吧，尤卢撒。”
“哦？我可不记得你什么时候给我用过新鲜的月神草作药。”尤卢撒说。
伊斯维尔发誓，尤卢撒一定想不雅地翻个白眼，但单是说话就耗尽了他所有剩余的力气。他终于决定告诉尤卢撒自己受的伤，在他看来，这点伤在尤卢撒那儿根本不能算是险情，因此他也没有资格批判精灵没有保护好自己。
他甚至准备好了反驳的措辞，不曾想尤卢撒说：“对不起。”
这倒让伊斯维尔愣住了。
“你为什么道歉？”他问。
尤卢撒看上去不准备回答他，因为他已经咽下了伊斯维尔递来的最后一口粥，闭上眼睛准备小睡一会儿了。
伊斯维尔瞪了将他故意晾在一边的朋友一眼，终于气鼓鼓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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