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让我能抓住你

好热啊。

        那些曾被忽略的细节在这时却清晰起来，他感觉火舌贪婪地舔舐他的皮肤，痛感一圈圈地扩大，鼻腔里溢满烟臭和草木与皮肉烧焦的味道，烟气呛得他眼泪直流。

        妈妈。

        他看到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在黑暗的井里几乎是在发着光，盛满柔情与暖意，没有恐惧，反而含着一丝遗憾。

        “别放手，我够到你了！把手给我！”

        “……”

        “好孩子，走吧。”

        “妈妈——”

        尤卢撒猛地睁眼，入眼却不是光亮，只有无边的黑暗。

        他僵硬地动了动胳膊，尖锐的痛在皮肤上炸开，缓慢生长的皮肤似乎因为他的动作再次裂了开来，让他一瞬间呼吸停滞。

        未拉的窗帘外，阳光早已隐入夜幕，云遮挡了所有星光，不见一丝光明。

        他睡了一个下午。

        油灯就在几步之外的地方，但他难以起身去够，或者说，不敢。他连蜷起身子都做不到，光是无意识地握紧了手指，浑身发抖。黑暗像深水一般铺天盖地朝他压下，没有浪涛，没有声息，只用寂静碾压他的每一根神经。名为恐惧的凶兽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终于一跃而出，死死咬住了他的脖颈。

        好黑啊。太黑了。

        尤卢撒想蜷缩起来，或是抱住自己的胳膊也好，但他只觉得手脚都沉重无比，每一寸皮肤都像烧灼一般疼痛，连呼吸都难以为继，似乎一根毫毛的颤动都会刺激利齿折断他的喉咙，舔舐干净每一滴污血。

        冷汗浸润了纱布，晕染出血似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传来开门声，门被推开了，暖黄的光流泻而出，拍打在尤卢撒的身上，让他浑身一颤。

        “抱歉啊，尤卢撒，今天来晚了……你怎么了？”

        精灵温润的嗓音流入窄小的房间，凶兽悄悄隐退。少年缓慢地扭过头去，撞上伊斯维尔焦急的目光。

        “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哭？”他大步迈到床前，将手中托盘随意放在桌上，躬身查看他的情况，“有哪儿疼吗？”

        尤卢撒身下的床单下有什么东西开始生长，缓慢地托起他的上身，好让他靠在枕垫上。

        伊斯维尔帮他调整好枕垫，看了看他的脸：“扯到伤了？”

        突然，一双胳膊搂住了他，让伊斯维尔踉跄一下，差点栽倒在床上。他勉强避开了尤卢撒的伤处，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两人几乎鼻尖贴着鼻尖。

        伊斯维尔不知道尤卢撒怎么了，也明白少年从来不会因为疼痛哭泣，但没有再提多余的问题，他只是担心这样的大动作会撕裂他的伤口。

        像那时在山火肆虐后的草地上抱住他那样，尤卢撒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

        伊斯维尔小心用一条胳膊托住他的后背，同时防止他一下泄了力直接倒在床上。

        可能过了半小时，也可能只过了半分钟，他听见尤卢撒的呼吸逐渐平稳，身体不再颤抖，也可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别走太远，伊斯维尔……”他说。

        伊斯维尔不明所以，但还是应道：“不会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尤卢撒低低地“嗯”了一声，他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蓝眼睛，它在浓密的淡金色睫毛之下用极专注、极认真的目光看着他。油灯的火焰在其中活泼地跳动，让那双眸子里含了光。

        “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一起吗？”他鬼使神差地问。

        “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一起。”伊斯维尔说。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

        伊斯维尔不嫌烦，尤卢撒说什么，他就应什么，唇边的微笑一直不散，但那不是平日里常带的那种礼节性的微笑，而是心里那样感受，面上也反应出来了。

        他不是为了让尤卢撒高兴而随便说说，他是认真地这么承诺，真诚地希望他们两个的未来会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他说，“最好的朋友会永远在一起。”

        伊斯维尔攥住门铃的拉绳，轻轻扯了两下。门铃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很快门就开了，玛蒙的脸从门后探出来，见到他，依然没什么表情，似乎还有些不情愿招待他似的。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药草的气味，路过厨房，伊斯维尔还瞥见了里头来不及收拾的药锅。

        在妖精的叛乱中，高萨与玛蒙因为住在王宫地界而没有受到什么压迫，但从草原带来的对植物和兽类天生的热爱让他们不能对来势汹汹的山火熟视无睹，在火灾发生之后第一时间投入到救灾的人群中，这也是伊斯维尔会在现场见到玛蒙的原因。在混乱中高萨与玛蒙分散了，前者在搭救一名深陷火场的花精灵时不慎踩空，从陡峭的山坡上滚了下去，所幸被及时救起，左腿却在颠簸中摔折了，这几日都躺在床上养伤。

        “本来想帮忙的，却给你们添乱了。”高萨有些尴尬地笑笑，在玛蒙的帮助下从躺姿改为靠在枕垫上。

        伊斯维尔摇头：“别这样说，高萨先生。多亏了你们的帮助，当时的场面才不至于太混乱。我们都很感谢你们。”

        高萨知道这是指火灾之后玛蒙代替离开的伊斯维尔维持秩序，看向玛蒙的目光添上几分柔和。

        少女别开视线，不去看他。

        “今年的祭典仍照常举办吗？”高萨问。

        “这是自然，总要有个机会让精灵们从哀痛中缓过神来，”伊斯维尔说，“请您安心养伤吧，祭典不能没有您的身影。我们都很期待能再次欣赏草原的舞蹈。”

        高萨笑了，他想起往年的祭典，他都会在夜晚的篝火边跳一支草原的舞。

        为了不增添高萨的疲惫，伊斯维尔没有久留，而玛蒙被高萨打发来送他，仍是不大愉快的模样。

        玛蒙个子高挑，放在精灵之中也算修长纤细的那类，似乎森林磨平了她身上属于草原的粗犷似的，只有日常的交谈与训练中才能觉察到这位赖坦族少女与温婉毫不相干的个性。

        “听说你带了个重度烧伤的人回王宫，”玛蒙毫不避讳地问，“是他吗？”

        玛蒙很少同伊斯维尔说话，谈起尤卢撒的时间就更少了。因此伊斯维尔有些意外，但仍回答：“是的。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下一秒伊斯维尔就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那天他带着尤卢撒从盖敏奔至王宫，也不知被多少人看在眼里，玛蒙会听说也是自然。

        果然，少女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道：“所有人都看见你那天急得像最后一个面包快被烤焦那样回来，带着一个人。那些女孩们都在争论那人是男是女，并为奥伦妲小姐的地位担忧。”

        伊斯维尔不禁困惑，问：“他的性别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玛蒙用过来人的口气说，“如果是女人，奥伦妲小姐就没戏了。看这状况都知道你在她和那个神秘女人之间会选谁。男人就没什么问题了……不过，放在你身上，我倒觉得这才是问题。”

        伊斯维尔哭笑不得：“她们平日里都在想什么？”

        “毕竟她们的优质精灵王子还未婚。不过，如果是他，我就不觉得奇怪了。”

        伊斯维尔不懂她的意思，问：“奇怪什么？”

        玛蒙轻笑一声，没有为他解惑，反而道：“我以为，你今天过来，还有话要对我说。”

        “是这样，”伊斯维尔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大好说出口，语气显得迟疑，“如果我说，现在您有一个机会能光明正大地离开诺德，您准备抓住吗？”

        “哦？”玛蒙似笑非笑道，“那你的消息可真及时。”

        伊斯维尔找不到话来反驳，毕竟，他答应过要帮助玛蒙寻找离开诺德的方法，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对现在的她来说，确实是太过延迟的消息。

        “不过我现在不打算出去了，”玛蒙耸耸肩，“至少得再过一段时间吧。都等了那么久，也不差这一会儿。有那个机会，你留给自己好了。”

        伊斯维尔倒是被她的话给吓了一跳，因为这几年下来，玛蒙对外界的热情可是一分都未减。但他也没去问为什么，只是道：“既然这样，我尊重您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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