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新生
医师柏宜斯的医术不愧为精灵族首位，将尤卢撒带回王宫的时候，伊斯维尔完全没有想过他会痊愈得那么快。少年很快拆了纱布，渐渐地可以在伊斯维尔的帮助下下床走上几步，到后来，到了让尤卢撒觉得可以恢复正常训练的程度。
换句话说，尤卢撒痊愈得差不多了。
前一段日子，伊斯维尔简直忙疯了，他一面参与族中事务，兼顾学习，还坚持亲自照顾他的朋友，换药、送饭等一系列事务都是他负责。即便在他看来，后者不算什么负担，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变相的放松——和尤卢撒聊天总是那么有趣——，但看着他的黑眼圈，他的朋友还是毅然地、不容反驳地早早就把他推回自己的房间。
所幸一切都在好转，伊斯维尔的时间也终于多了。当他能排出一整天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询问尤卢撒他有没有感兴趣的地方、想去干什么。而对方的答复让伊斯维尔陷入沉默。
“我想回暗夜之森看看。”他说。
这没什么。伊斯维尔看着身边的友人，试图说服自己。情理之中，尤卢撒总要回暗夜之森看看的。
当头上的纱布拆除得一干二净了，也就没有什么能阻挡少年银发的生长。治疗的时候医师将他的头发剃得干干净净，而现在已经长出了短短的发茬，当然，是银色的。
那句俗语怎么讲的？赛拿族，银发者，既非天骄，便为废材。伊斯维尔对这类过于绝对的俗语没有什么信任可言，但银发确实是赛拿族的专属发色，很大程度上，发色可以是一个民族的标志。虽然这些知识是尤卢撒从他的老师希尔戈那儿听来的，但谁都不能肯定诺德没有其他精灵知道这个。
这太显眼了，于是在伊斯维尔的强烈要求下，尤卢撒用兜帽将脑袋裹得密不透风，直到进入盖敏，他才放下兜帽透气。
“其实我们可以让哥莱瓦载我们过去，”尤卢撒说，调整了一下腰间的布袋，“对他来说，这和吃一块肉一样不痛不痒。”
“当然可以，”伊斯维尔说，“如果你同意用我的血。”
“笨蛋，你想把血流干吗？再说，你怎么知道你的血真的有用？”
“你的状况能不能再流血，你心里不知道吗？”
“我当然可以，我早就好了。随便拉个医师过来都会这么说。”
“你把药停了再说话吧！”
“今天回去就不需要了！”
“怎么可能不需要！之前谁说脸上的疤丑得要死还会痛？”
伊斯维尔瞪了他一眼，突然意识到他们只是把出发前的对话又进行了一遍，突然笑了。他笑得全身发抖，弓着腰趴在白流背上，一句话都说不出。
其实这也没那么好笑，只不过，这件事和尤卢撒扯上关系了，就变得特别起来。
尤卢撒看着他，没意识到自己嘴角也带上了笑。
“傻子一个。”他笑骂。
但以尤卢撒的伤势，确实没法以骏马应有的速度前进，这样，他们可能天黑都到不了暗夜之森。
沉思片刻，尤卢撒说：“不知道万汀怎么样。如果一切安好，它或许会乐意载我们一程。”
他搔搔哥莱瓦的脑袋，对他说了几句什么。
哥莱瓦早已对他们的相处方式司空见惯，因此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它蹭了蹭尤卢撒的手指作回应，随即展开已经痊愈的翅膀，飞入森林。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就有一阵熟悉的狂风将他们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伊斯维尔将被风刮到眼睛前面的发丝拨开，便见巨鸟在他们眼前收拢了翅膀。
万汀看上去很好，至少和伊斯维尔上回在暗夜之森见到的捷琳的魔兽们相比算是挺好的。山火或许没有损伤它太多，因为它的羽毛仍是齐整而浓密的，精神也不错，只是看上去瘦了些。
尤卢撒嘴上不说，但伊斯维尔觉得他心里是挂念那些魔兽朋友的。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尤卢撒，发现他面色不改，似乎对这趟旅程没有抱太大期待。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从天空进入暗夜之森，感觉却截然不同了。一段时间未见，暗夜之森的树林又茂盛起来，遮掩住斑驳的伤口，和盖敏新栽种的树林连在一块儿了。令人惊异的，从前未曾露过面的绿色也在这里冒头。绿色总是能让人联想到生长的，在精灵疗愈伤口的同时，这座森林也在悄悄地以它自己的方式疗伤，脱去那不再适用的表皮，以全新的面貌一点一点恢复生机。
当万汀在熟悉的那块院子里停稳时，伊斯维尔注意到尤卢撒的身体不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他本就一直暗中关注朋友的状况，现在更是担心了。
被施了保护罩的废墟与上次来时相比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依然是那堆断裂的房梁和墙壁，血迹早已干涸了，只见黑色的虫蚁在阴影与光亮间爬来爬去。
哥莱瓦在院子上空盘旋，一反常态地保持沉默，几圈之后驻停在附近的一株树上梳理羽毛。
伊斯维尔想尤卢撒或许会痛哭一场，他上一次到这里时也有相同的欲望。他不会笑他，伊斯维尔知道他的朋友不是很能忍得住眼泪，小时候如此，现在好些了——，或许只是他没看见罢了。
但他的担心没有成真。少年只是盯了那堆废墟许久，然后用轻快的语气说：“我回来了。”
他伸手将上衣下摆抽出一点，好让黑雾不受阻碍地从他腰间的魔纹里钻出来。现在黑雾已经变得相当大了，如果尤卢撒愿意，它们可以覆盖整个精灵王宫。
而现在只有一小团黑色的气体钻进废墟的空隙，随便挑了一块残片的下部摊成一片漆黑的固体，那块房柱便慢慢被抬了起来。木屑与小虫噼里啪啦往下掉，好在他们站得够远，没有什么小东西爬到他们衣服上。
伊斯维尔环顾四周，选定了花园里的一株树。它颤抖一下，枝干慢慢伸长，勾住下面的房梁，将它搬到近处的空地上。
他们就这样跟着对方的脚步清理这座废墟，没有说一句话，却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干什么。
很快，就有一些撕裂的布料和扭曲变形的家具露了出来，尤卢撒上前看了一眼，放弃了将它们刨出来的打算。
尤卢撒的房间在二层，虽然与一层的天花板拧在了一起，还是可以辨认出一些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他本来想带些衣服回去，他身上的这身还是问伊斯维尔借的训练装，但现在什么也挖不出了。
倏然，一道白光吸引了他们的视线。伊斯维尔看见尤卢撒突然大步流星上前，徒手把一块横在上面的木头急急搬开，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再多的搬动会让底部堪堪搭起的小空间坍塌，便弯下腰，将胳膊探进那个漆黑的孔隙里。他再直起身子，手中多了一柄短剑，失了剑鞘。
伊斯维尔上前把那柄剑接了过来，伸手想将尤卢撒拉下来，少年却又伸进手去，趴在那儿，艰难地够着什么。
伊斯维尔记得这是他第一次给尤卢撒过生日的时候，阿特亚里斯和吉尔薇拉送给他的剑。在尤卢撒的柜子上，同年收到的东西都是放在一起的，那上面应该还有他送的礼物。尤卢撒没有说，但伊斯维尔知道他就是在找那个，哥莱瓦的木雕。
但这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他想把尤卢撒拉回来，免得被尖锐的东西又伤到了。
他爬上去半跪下，手搭在尤卢撒背上，说：“别找了，你想要多少，我给你做。我现在水平进步很大了，虽然还比不上你，但是……”
但是尤卢撒眼眶通红地看了他一眼。
伊斯维尔噤声，无奈地不再说下去。他回到平地上，拾起那柄刚刚被他随手放在地上的剑，掏出手巾细细擦拭。
几年过去，这柄剑没有丝毫破损，连剑柄处缚的流苏都银白如新，可见它的主人是如何用心地保存它。但这些日子下来，没有剑鞘的保护，剑身覆了一层厚厚的泥灰，流苏染了灰黑色，像一名饱经风霜的老者。
以手头的工具伊斯维尔难以将剑完全清理干净，只粗浅地将表面的积灰大致抹了一遍，剩下的还得回到王宫去做。
这时候尤卢撒终于把他寻找的东西掏了出来。它没有剑那样幸运，通体布满划痕，头部缺了一块，两只翅膀的后半部分只余一个断面，彻底成了一块破破烂烂的木料。
真的是伊斯维尔赠送的木雕。
他没敢抬头看尤卢撒，只是不断接过他一点点挖出来的东西。捷琳串的矿石手链、半个妮文娅送的木盒、他亲手组装的机械表、一个剑鞘……伊斯维尔将它们粗略地擦拭过，便抬手接下一个。
他目光扫过地上的那一堆或是破碎或是完整的东西，心越揪越紧。
当伊斯维尔再伸手时，落到他手里的是一只温热的手掌。他抬头，和尤卢撒对上视线。
少年面色如常地对他一笑，仿佛刚才红了的眼眶只是错觉。
两只同样沾满灰尘的手交握在一起，伊斯维尔略一使劲，拉着尤卢撒从废墟上下来。
“就这样吧，”尤卢撒拍拍双手，又掸掉衣服上的灰，对朋友说，“谢了，伊斯维尔。”
他看了愣在原地的伊斯维尔一眼，弯腰将脚边的东西尽数倒进布袋子里，笑道：“怎么了？”
伊斯维尔回过神来，在心里对自己无谓的担忧自嘲地一笑，对尤卢撒摇摇头。
他忘了，尤卢撒从来不软弱。
行将离开时他们最后去看了一眼花园。
伊斯维尔带了油灯，便问尤卢撒需不需要给花园换一盏灯，好把原来那盏带回去。但尤卢撒决定将油灯放在原处，于是伊斯维尔只给它换了一些小零件。
换好油灯，伊斯维尔突然发现它下方的那朵小花似乎变坚|挺了，花瓣不再萎靡，花茎粗了一些，泛着黑亮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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