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两个人
没有捷琳，暗夜之森的魔兽却也同先前的几百年一样与精灵相安无事，尤卢撒便放下心来让万汀留在暗夜之森。
天色还很早，他们在盖敏洗净了手和脸，牵着马慢悠悠地散步。
重伤初愈，尤卢撒的速度会慢些，伊斯维尔便也和他的步伐保持一致。他看一眼树影间的光斑，想起以前天晴的时候，尤卢撒从盖敏送他回诺德，这条小路上的树影也是这样斑驳。伊斯维尔又看尤卢撒，少年于是也望向他：“干什么？”
“等祭典过了，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外面？你在我睡着的时候偷偷多长了几十年？”尤卢撒瞥了他一眼，声音里带了一点笑意。
“精灵成年后才能离开诺德不是硬性规定……这个你用不着担心。”伊斯维尔无奈道，晃了晃尤卢撒的手。
“你想的话就去。”
“那你想不想？”伊斯维尔问。
少年思考了一会儿，说：“想。”
他习惯性地去踢脚下的石子，但还未完全痊愈的腿突然一软，让他向后栽倒，被伊斯维尔一把扶住：“小心啊，你还没好全呢。”
尤卢撒借着伊斯维尔的胳膊站稳，望进精灵盛满担忧的蓝眼睛，突然抬起胳膊碰了碰他的脸。
“怎么了？”伊斯维尔吓了一跳，带着细茧的手掌粗糙，碰在脸上有些痒。
尤卢撒好像也吓了一跳，迅速抽回手：“没事。你是说，就我们两个人？”
“是的。”
沉默了一路的哥莱瓦终于拍拍翅膀，喙间迸出一声叫喊。
“当然，还有你，傻鸟。”尤卢撒无奈地摸了摸它的羽毛，安抚道。
他们一路说笑，进入诺德之后，尤卢撒依着伊斯维尔的意拉紧了兜帽。
就像玛蒙说的，王子带一个陌生人回到王宫并让他长住，总会引发一些议论，而伊斯维尔不可能将尤卢撒的真实身份透露出去。他给朋友安排的身份是精灵与人类的混血，一直居住在诺德与盖敏的边界，这就解释了他浑圆的耳朵、饲养密林鸽的习惯和几乎一片空白的关系网。他的来处，只有伊斯维尔和精灵王夫妇知晓。
进入王宫的城墙，伊斯维尔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少女见到他便立刻下马，快步向他们走过来，护卫在后边牵着两匹马。
“日安，殿下。”少女|优雅地拉起裙子，对伊斯维尔行了一礼。
伊斯维尔微笑回应。
她似乎有什么话想立刻就说，但她又看见了一旁的少年，微微蹙眉：“这位是……？”
显然，在问题出口之前，她就已经猜出了少年的身份，毕竟，整个诺德再没有第二个人和伊斯维尔这样亲近。但她不自觉流露出的矜傲表明，她对于精灵王子这位从身份上说处于精灵族最底层的朋友并没有多大好感。
与伊斯维尔相识八年，又在诺德住了这段时日，尤卢撒对精灵贵族也有一些了解。他知道面前这位美丽少女名为奥伦妲，被誉为“精灵族最美的娇花”。
他面色不改，躬身行礼：“尤卢撒万汀向您致意。”
“万汀先生，”奥伦妲微一点头，迅速将目光从他脸上可怖的伤疤移开，又转向伊斯维尔，欲言又止，“殿下……”
她的目光又向尤卢撒的方向游移一瞬，似在提醒什么。
伊斯维尔扭头看了一眼尤卢撒，正想让奥伦妲直接开口便是，就见他的朋友识趣地回避了，同时牵走了那两匹马。
他少有地有些不快，但面上未显，道：“我有什么能帮您的吗，奥伦妲小姐？”
“您能否来提莎长老住所一趟呢？”似乎是天气太热，少女面上飞起一抹薄红，语速稍快，“提莎长老有事想和您说。”
提莎长老？伊斯维尔心中升起一个不那么乐观的猜测，心中的不快也转变成了对眼前少女的同病相怜。
他沉思片刻，歉意道：“乐意之至，但很抱歉，我们今天都很累了，我也不能用这副模样去见长老，不知道明天再去拜访是否可行呢？”
奥伦妲的目光停留在他齐整的衣着、完美的礼节上，精灵王子仅有鼻尖覆了一层薄汗，但终究还是回答：“以您的安排为主，殿下。”
她又行一礼，便带着护卫匆匆离去。
伊斯维尔向着尤卢撒离开的方向行进，发现他远离了不短的距离，对他们的谈话表现出了一种表里如一的尊重和不感兴趣。他不想走偏，便试探着轻唤友人的名字，得到了树丛后边的回应。
他拨开树枝，正看见少年站在白流身边，面色沉静，十指在它雪白的鬃毛之间灵活穿梭。白流是很怕疼的，对于在编辫子时意外扯到它鬃毛的马倌总是毫不留情地赏赐一个蹶子，但在尤卢撒手底下却比刚出生的幼崽还要乖顺。
伊斯维尔随口将明日的安排告诉了尤卢撒。
“那你打算怎么办？”尤卢撒问。
“像之前说的那样。我没有骗过你吧？”
“不要说得像是因为我才做的决定，”尤卢撒蹙眉，认真道，“你觉得哪样好，就怎么做。”
他不知为什么说不太出口，即便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你的婚姻不会阻断我们的友情。不用把我考虑进去。”
伊斯维尔眨眨眼睛：“你真的这么认为？”
“嗯哼。”
“但我觉得不好，”伊斯维尔说，“我不会对奥伦妲小姐产生亲情之上的感情，这个我是知道的。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和提莎长老说明的。只要她能被说服了，事情就能解决了。”
尤卢撒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模样，将信将疑。
等辫子编完，伊斯维尔过去将脑袋凑到尤卢撒身前，说：“我也能享受这种服务吗？”
“……你享受得还少吗？”
风尘仆仆一天，明日还要去见提莎，伊斯维尔理所当然地要洗发，尤卢撒便以此为理由拒绝了他。
“到现在就只会最普通的束发，除了那些死板的知识，你不能学点别的吗？”尤卢撒数落道，“刚才还说要离开诺德，到时候哪来的女仆给你编头发？”
“你不是还在吗？”伊斯维尔理所当然道，似乎笃定了尤卢撒不会放任他乱七八糟的头发不管，“你之前还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还是你想始乱终弃？”
尤卢撒无奈了：“懒鬼。”
第二天伊斯维尔按时赴约，女仆引他进门的时候，屋内飘着清雅的茶香。
但这个气味没有给伊斯维尔留下什么好的回忆，在他那儿，它通常代表着提莎长老语重心长的说教。
伊斯维尔已经猜出她的目的，但提莎没有直奔主题，反而先同他聊了一段诺德这段日子的变化。
“精灵族以您为荣，殿下。没有人不认同您将会成为一名伟大的精灵王。但是，”提莎话锋一转，“再伟大的精灵王也需要足够贤淑的王后辅佐，您认为呢？”
伊斯维尔一顿，心想，可算来了。
“您和奥伦妲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陛下和王后也同样，一开始他们都不适应，但现在，谁会说王与王后不恩爱呢？”她用前所未有的和善声音说，“您知道，祭典就在一个月之后了。过了这次，就要再等一年。现在你们都成人了，整个精灵族都会祝福您美满的婚姻，你们的结合对精灵族的未来也至关重要。您怎么看，殿下？我问了奥伦妲，她是愿意的。”
伊斯维尔没有立即回答是或否，只是道：“王会因为没有王后就失了威信吗？”
“只有出身高贵、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才能成为王后。王后会是王的助力。”
“如果没有王妃，王子就不能成为王吗？”
“没有这样的规定，殿下。但精灵王没有王后总是不成体统的。”
伊斯维尔缓缓张口，用叙述日常事务的语气说：“那么，对于王，对于精灵族来说，王后只是一种巩固统治的象征吗？”
提莎一愣，随即紧紧皱起眉：“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无意冒犯，只不过，在我看来，国家的统治不能以婚姻为基础。诚然，联姻在各族的统治中都曾或多或少地发挥过作用，我也不否认，在特殊情况下，联姻是必要的；但不包括目前，长老。您清楚诺德如今的状况，王子的婚姻对于让精灵们生活得更好并没有多大帮助。
“况且，我和奥伦妲小姐大约不能划分到联姻的范畴，仅仅是相近关系的结合而已。倘若您认为这样的婚姻能为诺德的未来添一把旺火，这件事应该被放到以后再考虑——目前为止，我对族中事务也只是一知半解，更别提帮上什么忙了。如果我的婚姻能够让我的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那么长老，我很乐意。可事实证明，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关系变更。算上婚礼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或许还是不结婚来得好。”
提莎在他摆出第一个理由时就开始作深呼吸，好歹将怒气给压了下去。她还没考虑好说辞，伊斯维尔就继续说了下去。
“更何况，没有感情的婚姻只是一个符号罢了，”伊斯维尔诚恳道，“强行把没有感情的两个人拉在一起，就像将大把珍贵的木料投入火中，希望它们能和睦相处那样，不是木料先燃烧殆尽，就是火焰先行熄灭，结果是两败俱伤。”
“感情需要培养，”提莎稳住声音，“您需要端正态度。这些年下来，我能看出您丝毫没有与奥伦妲培养感情的打算。这样下去，您永远也不会产生您口中的爱情。”
出乎提莎预料，伊斯维尔竟坦然地点头承认了：“您的想法没错，我对这件事确实很消极。但我想，婚姻是自己的事，爱一个人无法控制，我无法强迫自己去爱奥伦妲小姐，也因此没有办法娶她。我想她也是一样的。我担心无法给她想要的，与我结婚，她不会得到幸福。相安无事，这对我们来说或许是最好的。”
“王子殿下！”提莎猛地起身，差点把身后的椅子掀翻了，“您太天真了！纵观整个诺德，没有比奥伦妲更适合您的女子，随便说出这种话，您终有一天会后悔的！”
“如果我同意了，我和她当下就会后悔。”伊斯维尔温声道。
提莎第一次被伊斯维尔这样顶撞，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颤抖的手无意碰翻了热茶，滚烫的茶水泼在桌面上，袅袅冒着热气。
伊斯维尔见状，唤来女仆收拾桌面，也不再久留，很快告辞了。
他走出房门时瞥见一块淡粉色的衣角，没有多留意，便策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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