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宝物
伊斯维尔推开尤卢撒房门的时候状态不佳，满面愁容，嘴角耷拉着，向来笔挺的脊背都似乎有了一些微弯的弧度。
看见他的模样，尤卢撒忍不住问：“怎么了？晚饭没吃饱？”
他料想伊斯维尔不会是遭到了欺负，王子在精灵族中的地位有目共睹，精灵们敬重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欺侮他？
但伊斯维尔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说：“不是的。我被骂了！”
尤卢撒吓了一跳，一把接住扑到他怀里的伊斯维尔，问：“谁骂的你？”
“在码头碰到的，”伊斯维尔把脸埋在他胸前控诉，有意识地回避了那人的身份，“他说我没有胡子！”
尤卢撒一愣，抬起他的脸问：“……什么？”
“他说我没有胡子！”
尤卢撒哭笑不得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很想要胡子？”
“想，”伊斯维尔的声音闷闷的，“为什么精灵不长胡子？”
尤卢撒无言以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说到胡子，我也没有。要不你去向迪兰裘长老讨教讨教？”
伊斯维尔思索片刻，道：“可是长老的胡子不是真的啊。”
“可是精灵就是不会长胡子，”尤卢撒捏了捏他的脸，“再神秘的巫师也配不出能让精灵长出永久胡子的药。”
伊斯维尔叹了口气，嘟囔道：“你可不要背着我偷偷长出胡子来啊。”
“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尤卢撒无奈道，“如果长出来了，我就剃掉，和你一起光下巴，这样行不？”
伊斯维尔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不知又想到什么，咽了口唾沫：“有点想吃冷肉。”
尤卢撒早就习惯了他跳脱的思维，说：“行，找个时间给你做。”
伊斯维尔眼睛笑得眯起来，抬手摸了摸尤卢撒伤疤褪尽的光光的头。
这段日子，尤卢撒长出了短短的新发，这使得他的头顶远远看去银白的一片，像戴了一顶白帽子。新发有些扎手，伊斯维尔想象不到它们未来会成为那种柔软的模样。为了行动方便，他给了尤卢撒一顶帽子以掩盖他的发色。他尽量挑了轻薄的材料，但正值暑天，少年血气方刚，做活时比平日里更能感觉到闷热。
“白天会觉得热吗？”伊斯维尔问。
“还行吧，”尤卢撒想了想，“不过帽子在阻止我变黑。”
“可不能这么说，你的伤刚刚好，不能晒太多太阳。”伊斯维尔说。
他爬上床，躺在尤卢撒身边，双眼盯住上方的天花板。那里空空荡荡一片，什么也没有。
尤卢撒伸长胳膊把窗边半枯萎的花束摘下来，递给下方的少女，又取过一束代替它的位置。
名为格西雅的少女小心扶着梯子，抬头望着少年，几乎被阳光晃花了眼睛。
尤卢撒纵身跳下，弯腰将梯子扛在肩上，走向下一扇需要更换花束的窗。格西雅抱着满怀的鲜花跟在后面，小声问道：“万汀先生，您总是戴着帽子，这样的天气可能会中暑的。”
尤卢撒脚步不停，信口胡诌：“头上有疤，长不出头发。”
格西雅不清楚宫廷医师的医术，于是相信面前的美少年是因为火灾破了相，听罢讪讪一笑：“这样啊……不好意思。”
她紧紧抿着唇，绞尽脑汁地搜罗常用的话题，终于说：“万汀先生，您和王子殿下是怎么认识的啊？”
“碰巧在盖敏边界碰上了，”尤卢撒背着伊斯维尔给他编排好的措辞，“聊得很开，一来二去就交上了朋友。”
“这么说，您住在诺德边界一带咯？还进过盖敏？”格西雅壮着胆子探听女伴们无一不感兴趣的消息，“您碰到过魔兽吗？”
岂止是碰到，是天天住在一起。他保守道：“是碰到过一些。没有很多。”
从未见过魔兽的少女眼中顿时出现一抹崇拜：“您可以在魔兽口中全身而退！”
“其实魔兽并不全部凶狠，”尤卢撒说，“你不去招惹它，只要不是饿极了，它就不会主动来攻击你。”
格西雅有些惊讶，魔兽在族人眼中通常都是凶猛残暴的：“您似乎对魔兽很了解。”
“略知一二，”尤卢撒回答，“你们对伊斯维尔的事很感兴趣？”
被直接点破，少女面庞微红，点头承认：“如果有机会，我们当然想多了解殿下啦。”
“他很受爱戴啊。”
格西雅点点头，道：“王子殿下也有很多爱慕者呢。”
“爱慕者？”不知为何，尤卢撒心头一跳，却见少女突然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喋喋不休起来：“当然啦，整个诺德不知道有多少精灵梦想着亲眼见上王子殿下一面呢！像殿下这样年纪尚轻就那样成熟稳重的精灵，在王族中也不多见的。悄悄告诉您，来这里工作的名额竞争可激烈了！”
尤卢撒将梯子搁在地上，没忍住漏出一声轻笑。
格西雅被这声笑弄得一愣，耳朵根火烧一般热，手足无措起来：“我，您，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什么，抱歉。”尤卢撒强忍住笑意道。
尤卢撒一时间无法将少女口中那个成熟稳重的精灵王子同他认识的伊斯维尔联系起来。在他心里，那个吵吵闹闹的小精灵的幼稚比成熟更多一笔，喜欢撒娇和任性，整个人都有一种或许是吃多了甜食沾染上的甜丝丝的味道。
当然，他是知道伊斯维尔可靠的一面的，这段日子里体会得尤其多。但直到现在，尤卢撒才真正意识到，伊斯维尔早已被太多人敬重，任谁都不会怀疑他有成为一国之君的能力，并且可以让他的子民得到安乐与富足。
伊斯维尔正朝着他的愿望一步步迈进，而他自己……似乎距它越来越远了。
格西雅看见他的目光忽地暗沉下去，以为他联想到他的伤疤，忙安慰道：“没事的，一道疤而已，迟早会好的。能同殿下交好，本身就证明您也是不俗的！”
尤卢撒微微颌首，没说什么。
这之后，担心自己又说什么错话惹尤卢撒不高兴，格西雅若非必要，再不说一句话。尤卢撒没注意到她的异常，边干活边想自己的心事。
工作将做完的时候，尤卢撒问：“你知道附近有胡香吗？”
“胡香？”格西雅一愣，摇摇头，“没听说过，是哪种药材吗？”
尤卢撒抿唇，说：“不，没什么。”
伊斯维尔回到王宫时天色已晚，因为时间卡得不好，他想着端一份晚餐去尤卢撒房里吃。
他准备从小门绕进厨房，于是直接从马厩下到长廊里，穿过小花园。
暮色早已褪去，油灯隐蔽在枝叶间，星辰般发亮。这时候厨房里工作的精灵大约已经走了七七八八，剩下几名值夜的以应对王宫中精灵的不时之需。
隔着一株灌木，伊斯维尔无意中听见少女按捺不住兴奋的议论。
“他做得也太漂亮了，我都舍不得走。”
“谁不是啊！如果不是还有工作没完成，我才不走呢！说不定还能分到一点……”
“天，殿下也太幸福了，什么时候我也能……”
听到自己的专属称谓，伊斯维尔脚步一停，但少女们已经走远了。他没有很在意，精灵们会谈到王族是常有的事，如果每次听见都要去刨根问底，那么精灵们就毫无隐私可言了。
他来到厨房后门，门缝间透出的光亮让伊斯维尔困惑，里面看上去是灯火通明的。他屈起指节轻叩门板，门内传来应答，紧接着门开了，响起一个年轻的女声：“怎么又回来了？别告诉我你们还想再看……”
声音戛然而止。年轻的厨娘目瞪口呆地盯着伊斯维尔，像某种事情超出计划一般惊讶。她手忙脚乱地行礼，说：“殿、殿下！您来这里是……？”
“我的晚餐还留着吗？”伊斯维尔温声道，鼻尖萦绕了一股甜蜜的香气，“我想端回房间用餐。”
“啊，这个，当然……呃，可以……”厨娘目光躲闪，竭力让自己的身体塞满门缝，“我们会为您端来的！我们需要准备一下，您不如……”
伊斯维尔心中疑惑，微微抬头，轻而易举地越过厨娘的头顶看见了里面的身影。
“尤卢撒？”
厨娘全身一僵，磕磕巴巴地说：“您，您看错了吧，万汀先生怎么会在这儿呢？”
伊斯维尔心中疑惑更深，问：“我能进去吗？晚餐我自己端回去就可以了。”
厨娘欲哭无泪，被迫让开身子，连声道歉：“非常抱歉，殿下！我不是想欺瞒您……”
她懊悔又无措，伊斯维尔还能从她眼里读出失落。
失落什么？
他没有追究什么，走进厨房，却见烤炉边晾着一只色泽金黄的蛋糕。一旁的桌上放了几个松软漂亮的面包和一些菜品，一盘冷肉和一小碟熟悉的、用胡香研磨出的佐料摆在一起。屋子里飘着熟悉的气息，伊斯维尔忽觉心头一跳，眼眶和鼻尖都有些酸涩。
尤卢撒站在桌前搅着什么，不远处叽叽喳喳的精灵突然噤声，让他回头看了一眼，冷不丁同伊斯维尔撞上视线。
“伊斯维尔？”他诧异地叫出声，移动脚步试图将一切藏在身后，却被伊斯维尔大步走过去一把抱住。
这个拥抱不长，但分开之后少年已经面红耳赤了。他仓促地用手背抹了一下脸，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没有先回房间么？”
伊斯维尔抬手帮他擦掉脸颊上那一道面粉留下的白色痕迹，说：“我本来想把晚餐带到你那边吃的，就直接从马厩过来了。但现在……？”
尤卢撒掩饰性地咳了一声，目光在地面上、墙壁上、天花板上、柜子上、壁炉上转来转去，最终落到伊斯维尔眼里，道：“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伊斯维尔被问住，在脑中搜寻了一遍所有可能的节日和纪念日，发现这个日子除了距祭典比较近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正想说不知道，目光突然瞥见一旁的蛋糕，灵光一闪，一个被过多事故掩藏的念头突然冒出来。他张口想说什么，就被尤卢撒捂住了嘴。
“既然你知道了，”尤卢撒眼里满是笑意，“那么，伊斯维尔，生日快乐。”
每年祭典的时间不尽相同，因为扬诺拉的开花时间谁也无法控制。伊斯维尔出生那年，扬诺拉是在9月25日开花的，女神在之后那天将伊斯维尔赐给精灵族。在十岁之前，伊斯维尔从不过生日，但遇到尤卢撒之后，每年的9月26日，他都会拥有一个独属于他的、在暗夜之森的派对，那几乎成了一个节日，对他自己，也对捷琳和尤卢撒。
“你是宝物，”捷琳曾这样对伊斯维尔说，“我们感谢神将你带到我们身边，感谢精灵给我们的希望，感谢照进暗夜之森的光，感谢所有的欢笑，感谢无价的生命。”
“感谢你。”
——“生日快乐，伊斯维尔。你是我们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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