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答案

伊斯维尔换下那身礼服、洗完澡套上睡衣敲开尤卢撒的房门时，少年房间的窗户还没关上，风从大开的窗口吹进来，窗帘微微晃动。

        尤卢撒走过去将窗户拉上，一屁股坐上床，睡衣下摆露出的尾巴晃了晃，随口问：“你们的宴会都会干些什么？光是跳舞吗？”

        “不止，”伊斯维尔回答，“跳舞是很重要的交际。”

        “至少对于精灵来说，”尤卢撒帮他补充，“那么，如果我不会跳舞，在精灵族就只能孤身一人了咯？”

        “你不如看着我的眼睛，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伊斯维尔气哼哼地起身，把尤卢撒也一并拉起来，“为了应付未来的某一天的需要，我就勉强教你好了。这个可能比我们之前学的餐桌礼仪要难一些，要有耐心。”

        精灵靠近过去，拉起少年的右手搭在自己后腰正中，自己的右手握住他的，便带着他缓缓摇摆起来。

        “有股很香的味道，”尤卢撒吸了吸鼻子，又凑近伊斯维尔肩窝嗅闻，“和你平时的味道不一样。被舞会的香水腌入味儿了吗，你？”

        伊斯维尔闻言偏头嗅嗅自己的胳膊，纳闷道：“可我已经洗了好几遍了……你不喜欢吗？那我下次和恩多拉小姐说换一个好了。”

        “也不是。但我觉得不是很衬你，你比较适合清淡些的。”

        他喜欢清淡的。伊斯维尔想。

        踏了几步，尤卢撒意识到什么，扬扬眉毛。

        伊斯维尔发现了，坦然道：“没办法，谁让你比我高一些呢。你知道，精灵王子总是体贴谦和的。”

        尤卢撒翻了个白眼，道：“那你可要一直那么体贴啊，王子殿下。”

        事实证明，尤卢撒的提醒没错。伊斯维尔知道尤卢撒称得上毫无音乐天赋，唱歌走调，乐器苦手，就连以叫声难听著称的乌鸦都能自夸一句比他更精通乐理。但精灵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最简易的舞蹈到了他的朋友这儿都像徒手造出一座王宫那样难。

        “别那么僵硬，你是想用胳膊勒死我吗？”

        “哎呦！疼！你别踩我呀！”

        “你是在跳舞，不是在掰手腕啊……”

        伊斯维尔终于忍不住，凑上去瞪视着尤卢撒的眼睛，质问他：“你究竟有没有在认真学？你能背出只看了一遍的书籍的段落，怎么记不住这样的舞步呢？”

        尤卢撒轻咳一声以掩盖尴尬，道：“抱歉。”

        伊斯维尔扁扁嘴，勉强决定不再追究，毕竟天赋也不是一个人自身能决定的。

        不怪尤卢撒心不在焉，他只是……有些紧张。这太异样了，因为这样的肢体接触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如果每个人都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就不会有那些因为马脚而揭露的真相了。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胳膊搂着伊斯维尔、另一只手与他的紧紧相握时，他就觉得有什么开始变化，似乎有一把火从脚趾一直烧到他的发丝，将他整个人都点燃了。甚至他的尾巴——在伊斯维尔看不见的地方——都激动地左右摇晃，就差贴到对方身上去了。

        伊斯维尔当然不知道尤卢撒有多紧张，这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抿唇思考让教学继续下去的办法，最终为了让尤卢撒放松些，开始给他讲解一些用于宴会的常识。

        “宴会最好身着正装，这是礼貌，也会影响你在主人和宾客眼中的形象，”伊斯维尔说，“你的话，如果不是主角，稍微拾掇一下就好了，不然可能会抢了主角的风头。”

        尤卢撒一顿，笑道：“那还真是多谢你的夸奖了。”

        伊斯维尔也笑了，继续说下去：“当然，跳舞的时候，男士不应该耍流氓。”

        “耍流氓？比如说？”

        “比如说，对肢体接触毫不关心。虽然是跳舞，但也要注意分寸，特别是在对方的礼服腰间或肩膀、背部镂空的时候。有些行为非常失礼，像紧紧抓着女士的手不放，扶在女士腰部的手摸来摸去，刻意拉近两人的距离……”话到一半，伊斯维尔意识到什么，突然闭了口。

        但尤卢撒已经找到话说了：“那我是不是应该向王后告状，说他们的王子殿下一天到晚对我耍流氓？”

        “……你又不是女士，”伊斯维尔有些心虚，但想到方才尤卢撒的表现，底气又足了，“你可是快要把我的脚踩肿了！你去问问薇，猜猜她是会偏向你还是偏向我？”

        “我只是个没见识的山里人，不懂礼仪是理所当然的吧。还是说，你觉得王子耍流氓这件事不够引起王后的重视？”尤卢撒“啧啧”两声，又故意掐了一下他的腰肉。

        伊斯维尔于是掐了一下他的肩膀以示回敬：“你还真是会胡搅蛮缠。”

        不得不说伊斯维尔对尤卢撒的个性掌握得算是一清二楚，这之后他居然发现自己真的放松下来，可以试着按伊斯维尔的节拍走，僵硬的胳膊也变得从容了。他终于能跟上伊斯维尔的步调，两人的鞋底和鞋面亲密接触的次数也少了很多。

        脚下的舞步逐渐趋向和谐，没有音乐，倒像是有节拍通过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他们的思绪连在了一起似的。

        但光是这样伊斯维尔觉得不够，他总觉得应该再有些音乐才对。

        当伊斯维尔思索时尤卢撒配合地住了口，他早就习惯了精灵时不时的跳脱思维，知道这时候他的朋友可能又产生了什么古怪的念头。古怪，可大部分时候是有趣的。

        不过，很可惜，这次的念头或许不是那么符合他的趣味，因为伊斯维尔在沉默之后哼起了歌。

        那歌没有歌词，更像是某段舞曲的调子，有着富有节奏感的拍子，伊斯维尔也随着闭上眼睛，像是沉浸在了他自己的音乐里。

        尤卢撒不懂音乐，但他懂伊斯维尔。

        他哼着只有精灵的嗓音才能演奏出的曲调，像清泉滴落在深潭的水面上。那声音安静，余波又悠长，一圈一圈荡在绕着巨石的水岸，一点点将那石块侵蚀成更深的颜色。

        这是尤卢撒很喜欢的。

        他们的距离似乎靠近了些，因为伊斯维尔清爽的吐息扑到尤卢撒脸上，也让他能听见精灵换气时的细微声响。

        这个距离，很适合接吻。

        还没等尤卢撒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惊异，小腿便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随即整个人向后仰倒，连带着伊斯维尔也一起摔在了床铺上。

        所幸床很柔软，伊斯维尔又在一瞬间用搭在尤卢撒肩上的手护在他的脑后，作为肉垫的尤卢撒也没有太摔着，倒是胸口那块被伊斯维尔的脑袋结结实实砸中的地方有些闷闷的疼。

        “不好意思，不小心转到床边上了。”伊斯维尔吐吐舌头，从尤卢撒身上翻下来，躺倒在床上。

        这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一阵铺天盖地的疲累从脊椎往上、向下爬，让他全身酸软，不想起来了。他的精神依然是清醒的，但身体似乎已经做好了睡眠的准备。

        伊斯维尔已经做好打算让尤卢撒把他抱回他自己的房间，或者干脆再赖在这儿不回去，因为他全身心地不想动弹，而他知道尤卢撒会同意的。

        但在他提出这个必然会被认可——无论过程如何——的请求之前，头两侧的床铺突然向下一沉，一道阴影翻身撑到他身上，并缓缓压下。

        尤卢撒不是抱着恶意这样做的。那样躺在床上，他突然想起方才的窘迫，那或许是出于距离。他仍不明白这突然的转变是因为什么，他们本应毫无隔阂。这时候他忽然想测试一下多近的距离才会让他不自在，于是他做了，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要迅速与积极。

        随着头颅一寸寸压下，他不出所料地感受到逐渐加快的心跳，但这似乎也不单是距离造成的。在心跳行将失控的一瞬间他停住了，鬼使神差地，尤卢撒轻声问：“这个距离，算耍流氓吗？”

        尤卢撒的睫毛还未完全长好，并不很长，却很浓密，墨绿色的眼珠被掩在那底下，加之他那偏长的、眼角上挑的眼型，像银白的、花瓣儿状的森林中有一片墨绿的湖。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那片湖从那底下露出几分狡黠。

        伊斯维尔突然觉得心跳停止了一瞬。

        他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只知道望进那双眼睛里，忘了回答。

        在问出那句话后，尤卢撒终于知道了他这些日子异样的来源。

        他心知那答案对他没有意义，而另一个答案在他胸腔中跳动，几乎要顶破那一层血肉，露出脆弱不堪的本来面目。

        有一团火燃烧起来。它现在只是火苗，而尤卢撒趁机将它藏得很好，但那依旧是头凶兽。他不知道那火什么时候会将它的外壳融化，在他无防备的时候燃起熊熊大火。

        伊斯维尔会想看到吗？

        他不敢再想下去，于是撑起身，绕到另一侧，拉开被子躺进去，哑声道：“睡吧。”

        伊斯维尔愣愣地支起身子，盯着尤卢撒通红的耳廓呆坐良久，终于也钻进了被子里，不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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