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告别

伊斯维尔预计在祭典后的十五天内启程，这段时间他便为外出做准备，以尤卢撒的话来说，就是比他赖床还要积极。

        这具体表现在堆放于尤卢撒房间地板上的那一大堆预备带走的行李。

        “你是想把家随身携带吗？”尤卢撒瞪着那一堆东西，弯腰从其中抽出一口锅来。

        伊斯维尔尴尬地轻咳一声，说：“这不是我放的……况且，这只是个范围而已，尤卢撒。我们可以从这里面挑。”

        尤卢撒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开始将用不着的，或至少是用处没那么大的东西扒拉到一边。

        “这是什么，被单？我们不是去郊游的。”

        “这口箱子里面是什么？老天，一箱子衣服！你为什么不把衣柜搬去？”

        “干粮是必备的，伊斯维尔，但你准备带的这些两匹马都拉不动，你当是一顿饭吃掉一头牛的矮人吗？”

        伊斯维尔眼看着尤卢撒几乎将那座小山推平，小声问：“那你说要带什么？”

        尤卢撒扭头看他一眼，无奈叹道：“算啦，王子殿下，还是让我来吧。”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伊斯维尔拜访了凯戴隆、迪兰裘、高萨和玛蒙，几乎敲遍了每一位熟人的家门。而尤卢撒则像个尽心尽职的管家——他这样自嘲——备好了两人份的、足够轻便的行李。

        “一个个的，一天到晚往外头跑，”迪兰裘叹了口气，下巴的胡须随着他嘴唇的颤动簌簌掉下几根，“诺德的山水还满足不了你充满探险欲望的脑瓜吗？”

        “诺德很大，”伊斯维尔说，“但若和世界相比，它就太小了。”

        “别指望世界有多大，殿下，”迪兰裘气哼哼地说，把那句“殿下”念出了“小鬼”的气急败坏，“人总要经历些什么想忘却忘不掉的东西才知道他们的世界只需要一隅就够了！你不要后悔才好！”

        相比起迪兰裘的反对，凯戴隆倒表现得镇静而理智。听了伊斯维尔的话，他让王子稍等，接着从屋里取出一张朴实无华的弓来。指腹触到弓把时伊斯维尔就知道这张弓不像它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在亲手拉弓试射后就确定了这一点。无论是弓形、质量、拉感或是舒适度，无一不在暗示其用材精致与制作者的技艺高超。

        “这是我拜托隆纳迪翁先生打造的弓，前段日子刚刚打造完成，”凯戴隆解释，“本来就是要送给您的。最好的弓箭手得配最好的弓才成。我本来想着外出总要低调些，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了。”

        伊斯维尔手指摩挲着弓把，爱不释手。

        他去拜访高萨，这位赖坦族先生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对于伊斯维尔要外出的消息，他表露出了与几位长老不同的惊讶。玛蒙倒是没说什么，她渴望离开，这是事实，但这不代表她希望和这位“讨人烦”的精灵王子一块儿。

        “你早几天走，别总来我们面前晃。”玛蒙没好气道。

        “玛蒙，太失礼了！”高萨皱着眉呵斥，随即同伊斯维尔道歉。

        伊斯维尔也没太在意，毕竟，最先生出外出念头的是玛蒙，而现在换成他作远行前的告别了，会懊恼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当然也去拜访了提莎，但长老对于他在祭典前的那番宣言似乎仍没有放下，脸色从始至终不算太好，因此伊斯维尔也不自讨没趣，早早告辞了。

        很快，出发的日子就在第二天。

        他们不约而同地定好了这天的行程，跨上马背便向盖敏去。在那里，哥莱瓦再一次吸饱了血液，载着两人振翅飞向暗夜之森。

        暗夜之森已经不再契合它的名字，它的光照甚至比诺德的某些土地还要温暖。但没人想过要更改它的称呼，不知情者对此毫无兴趣，而少数对真相了解的人都选择了闭口不谈，似乎光是这个名字就代表了什么、纪念了什么似的。

        山谷之中的小院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一段时间不见，没了魔法保护的废墟几乎化成灰土，露出掩在其下的、辨不清本来面目的家具残骸，就像是时间在这里加速了。

        尤卢撒在那堆灰土旁边蹲下，黑雾在那之中翻滚，弄得满天尘埃。他蹲了半天，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可以带回去的，便扶着膝盖站起来，对伊斯维尔耸耸肩。

        他唤来万汀，巨鸟匍匐在他身前，任他帮忙梳理被风吹得杂乱的羽毛。

        “我们要走了，你乖乖待在这里。碰到什么可疑的家伙，别冲上去，通知能碰到的魔兽都藏好了，明白吗？”

        “不要随随便便跑到诺德去，虽然他们不会去主动猎杀魔兽，但羽箭可不长眼。”

        伊斯维尔听他啰啰嗦嗦地碎碎念，一时觉得即将远行的不是他们，而是眼前这头外表凶悍、在他们面前却乖顺得可爱的巨兽。

        他好笑地摇摇头，缓步走到那个小花园，想看看那些花草的长势。留存下来的花草都属于拥有强悍生命力的那类，不仅少有枯败，一些魔植的周围甚至还长出了几株幼苗。

        伊斯维尔转了一圈，正欲离开，余光却瞥见不远处油灯下的那株花。它娇艳的花瓣早已脱落殆尽，空余光秃秃的茎杆。这本该很普通，如果忽略它那比一般植物粗上几倍的花茎的话。那花茎乌黑油亮，脉络分明的表皮有几丝向外翘起，隐隐有发皱的趋势，那不像是一株花该有的，而更像是一棵树。

        或许是光改变了它。伊斯维尔想。

        从暗夜之森到盖敏，万汀载了他们最后一程。伊斯维尔牵了白流，对尤卢撒道：“陪我去见一个人吧，尤卢撒。”

        妮文娅生前的好友优拉住在诺德与盖敏的边界，那儿尤卢撒还没有去过。原本那幢小屋在山火中损毁，但万幸没有人受伤，以花精灵的能力，另一座小屋很快便拔地而起。

        背负叛党姐妹的枷锁，尽管妮文娅的葬礼仍采用皇室教师的礼仪，却失了长眠于皇家墓园的权利。她也没有父母子女，自顾不暇的树精灵更没有可能花费时间与精力为她额外开辟一块墓地，他们甚至尚未决定新一任树精灵族长的人选，这段时间的事务都由王宫处理。

        在他们踌躇不定之时，是优拉请愿，提出将友人葬在她的小屋后山。

        那座小小的坟墓与精灵王宫遥遥相对，因为优拉坚信这会是妮文娅的心愿。

        见到他们，优拉是意外的。她像所有他们路遇的精灵那样诧异地看了一眼尤卢撒，但对他的身份知趣地没有多问。

        “您来向妮文娅告别，是吗？”优拉领着他们，用钥匙打开后院的小门，“她一定很高兴见到您的。”

        她没有一路将他们带上山，大概是知道伊斯维尔认得路。而他确实认得，有些路走过一遍便不会再忘了。

        这座山就像诺德的所有山那样平缓温和，却也有自己独特的山崖和瀑布。山火肆虐的痕迹已经淡了许多，若不是那些藤蔓植物还没来得及攀上树木的枝干，鸟兽还没有准备好它们的新家，伊斯维尔都要认为这简直就是原生的那片森林了。

        “妮文娅小姐会很高兴见到你的，”伊斯维尔说，拨开挡在眼前的枝蔓，进入一片空地，“她对你的印象一直……还算不错。”

        尤卢撒不置可否地“嗯”一声，将目光投向空地中央的那块石碑。石碑并不很大，做工也不算精细，显然在多种因素作用下那位工匠并没有在它身上花费太多时间。在那灰色的、冰凉的、粗糙不平的石碑表面上，潦草地刻了一句墓志铭：“此处沉睡妮文娅，一位宫廷教师。身体长眠此处，灵魂去往天国。”

        “我记得，墓志铭大多是对一个人的评价。”尤卢撒道。

        “当时我正在巡视森林修复工作，”伊斯维尔低声说，“当墓碑完成时我才第一眼看到这句墓志铭。我本想重新打造一块的，但优拉小姐说这很好，妮文娅小姐一向俭朴，我们没道理在她去世后打破她的守则。”

        尤卢撒点头表示了解。

        那一块小小的空地干净整洁，看得出优拉时常会来打理。意外的，伊斯维尔没感觉预想中的凄凉，就像这本就是妮文娅的意愿，她自愿在死后长眠于这样一处幽静、偏远的山林似的。

        “我常常和您说我会出去，”伊斯维尔微微躬身，对那墓碑柔声道，“而明天我将远行，和我的朋友尤卢撒一起。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儿，我再回来和您说说。”

        林间奔跑过一阵风，裹着落叶从墓碑前滚过，磕碰出轻微的沙沙声。

        “您也觉得好吗？”伊斯维尔微笑了，直起身子，微一点头，“那我就告辞了。”

        这时候他觉得冷，向一旁的尤卢撒走过去，将手插进他的衣袋里取暖。

        尤卢撒面上显出嫌弃，将他的手从衣袋里拉出来，再握在手心暖住。

        他们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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