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道白
伊斯维尔其实并不想把远行弄得那样伤感，而事实上他也不那么认为。但对于一些精灵来说，离家总归是伤感的，例如水精灵女仆恩多拉，这两天她一见到伊斯维尔就会红了眼眶，简直将水精灵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是出发前最后一顿晚餐，因此吉尔薇拉邀请了尤卢撒一道用餐。他没有被要求着礼服，伊斯维尔猜测这也是他会同意参加的原因之一。
不知是否是因为恩多拉的影响，这天的晚餐，吉尔薇拉要说的话似乎格外多。
“干粮都备好了？”吉尔薇拉问。
伊斯维尔扭头看了默默进食的尤卢撒一眼，点头：“很充足了。”
“银钱带够了吗？”
“钱袋已经装不下了。”
“那武器呢？没有防身之物是不行的。”
“我已经将箭筒装满，打磨过剑。”伊斯维尔回答。见吉尔薇拉还欲问些什么，他无奈道：“您还记得给我列过一张表吗？不论是一开始就写在上面的，还是您后来再添上的，全都准备好了。”
吉尔薇拉面上显出尴尬，用手指理了一下额发，说：“那就好了。”
她瞪了一旁掩唇偷笑的阿特亚里斯一眼，又对尽量保持严肃的尤卢撒一笑，这之后便不再说话。
这顿晚餐吃得有些久，伊斯维尔不清楚是他无意中放慢了进食速度还是阿特亚里斯或吉尔薇拉，又或者他们都是。
他的余光瞥见尤卢撒喝完最后一口浓汤，就听少年道：“抱歉，陛下，王后大人，我先告辞了。”
阿特亚里斯微笑颌首，与吉尔薇拉一道目送他消失在门后。
“你们相处得很好，”阿特亚里斯想起整一段晚餐时间两人的眼神交流，欣慰道，“有这样一个朋友在身边，我们也会放心些。”
“他很可靠。”伊斯维尔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自豪，那是一名对友人相当信任与喜爱的少年独有的。
“比你更可靠？”吉尔薇拉瞥过去一眼，声音带了笑意。
“这个我承认。”伊斯维尔说，忍不住笑了。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到最后几乎是在没话找话了，精灵王与王后看上去并不想太早结束这场晚餐，但又找不到借口合理地将它延长，事实上，这也不太合规矩。
“那么，祝好梦，维亚。”阿特亚里斯起身，看着伊斯维尔走到他身边，说。
而吉尔薇拉沉默着，光是望着伊斯维尔，双眼自有忧愁。
伊斯维尔微微躬身，喉咙却像是被棉花堵住了，道别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留给他们的时间一点点弥散，行将消失了。
这时他似乎对恩多拉的表现开始有了一些理解，在即将分别的时候，谁又能不伤感呢？
伊斯维尔便不再尝试告别，直起身子，在两人惊讶的目光中拥抱了他们。他说：“不论我到哪里，诺德永远是我的家。我会回来的。”
他认真地承诺，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每个人都至少应该经历一次离家远行，这没有什么，”吉尔薇拉与阿特亚里斯对视一眼，露出一个柔和的、称得上慈爱的笑，“不要忘了回来，这就够了。”
伊斯维尔在房门外碰见了恩多拉，水精灵手中捏着一封信件。
“这是什么？”伊斯维尔问，接过恩多拉递过来的那封染了花香的信。
“这是奥伦妲小姐托人送来给您的。”恩多拉说，语气中带着按捺不住的好奇。
“奥伦妲小姐？”伊斯维尔觉得奇怪，在那次和提莎长老称不上愉快的会面之后，除了必要的场合，他和奥伦妲从未见过面，更别提私下的交流了。
他到了谢，在恩多拉失望的目光中走进房间，将信展了开来。
“今晚请您前往王宫四层的露台，我会在那儿等您。”大而薄的信纸上只用娟秀的字迹写了这样一句话。
伊斯维尔盯了它良久，依然想不明白奥伦妲的意图。
她是想要告别吗？但他们的感情似乎还没有深厚到需要花一个夜晚促膝长谈的程度。若是想道别，放在第二天应该也是来得及的。
或许是有什么要事要谈。伊斯维尔想。
他转头看看天色，对着镜子稍微整理一下衣襟，便拉开了房门。
让女士等太久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受规模限制，王宫四层只有一个大露台。伊斯维尔推开露台的门，听到动静的精灵少女忙从长椅上站起，向他行了一礼。她看上去很局促，手指不安地搅着衣角，嘴唇紧抿，长而卷的睫毛也向下垂着，目光闪躲而羞涩。
她不说话，伊斯维尔也没有开口去问，只保持着一个不过于亲昵也不显得疏远的距离，嘴角挂着微笑，像兄长望着他年幼的妹妹那样温和包容。
奥伦妲终于开口了：“殿下，您明天出发？”
“是的。”
奥伦妲露出一个苦笑，问：“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
伊斯维尔被问住了，半晌才回答：“抱歉，我还没有考虑过这点，但毫无疑问，我会回来的。”
奥伦妲垂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说：“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那时我还年幼，只在训练场外远远望见了您。您像一名真正的战士那样练习射箭，那种专注的魄力令我顷刻间折服了。提莎长老告诉我，那是我未来的丈夫。”
伊斯维尔突然觉得话题的走向有些不大对劲，开口道：“您……”
“请您听我说完！”奥伦妲却突然激动起来，向前迈了一大步，意识到距离过近后又退了一小步，“从那之后的十几年里，我的眼里没有第二个男人了！您的俊美，善良，刚毅，沉稳，让我每见您一次，都会产生同样的心悸。我克制不住自己！我几乎要发疯了，在那天之后，我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想您，我、我……”
她颤抖着死死咬住下唇，直到那片娇嫩的肉瓣渗出丝丝血迹，才下定决心一般说：“我爱您！除了您，我想不到我还能爱谁了！我求求您，如果您也爱我，不要再拒绝我第二次了！”
伊斯维尔静静地听她道白，像在听什么国事报告那样认真。但那双蓝眼睛里有温柔，有认真，有纵容，却没有激情与爱慕。
精灵少女勇敢地和他对视，却被那沉静的目光浇了一盆冷水，摇摇欲坠了。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踌躇不安地等待他的回复。
终于，伊斯维尔温声道：“抱歉，我不能接受您的感情。”
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来，说：“您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善良，体贴，美丽，但我还没有做好开始一段感情的准备。”
“不，等等，殿下……”奥伦妲睁大眼睛，受不了似的摇着头，眼泪在眼眶打转。
伊斯维尔有些不忍，但仍狠下心，继续说下去：“我只会给您带来痛苦。我很荣幸能与您成为朋友，但在那之上的感情，我无法回应。很抱歉，奥伦妲小姐。”
少女纤细的身体猛地晃动一下，肩头的披风因着这一晃动飘到地上。她强忍泪水，认为他或许有所顾虑，说：“请您不要把我当成您的负担，无论您去哪儿，去多远，离开多长时间，我都会在诺德等着您。我哪儿也不会去。”
伊斯维尔摇摇头，道：“您不必这样为我浪费自己的青春，您值得一位爱您的人，而不是我。”
奥伦妲抽噎一下，终于禁不住哭了。她失控地捂住脸，肩膀止不住颤抖。柔顺的金发从肩头滑落，挡住了她的脸颊。
伊斯维尔叹了口气，俯身将地上的披风拾起，犹豫再三还是将它搭在了一旁的椅背上：“天凉得快，您也早些回去吧。”
他转身向门边走，将手搭上门把时，听见身后传来颤抖的、哽咽的声音，像绝境中的最后一声呼喊。
“我是为您而生的……”
伊斯维尔一顿，没有回头，握在门把上的手稍一用力，门板滑开了一条缝。
“但您得为自己而活。”
从露台到房间门口的那段路，伊斯维尔走了很久，他在想一些事情。
这是伊斯维尔第一次接受到这样真挚而热烈的道白，却并不感觉高兴，相反，只有不知所措与惋惜。他不可能接受，如果他真心想让奥伦妲获得幸福的话。他对自己的过失感到歉疚，如果他能早些察觉……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依然搞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爱情究竟是什么？奥伦妲对他为什么会是爱呢？他不记得自己曾对她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他们见得不多，感情也不能算是深厚，如果这样都能培养出爱情，那他和尤卢撒岂不是早该结婚了？
他摇摇头，将那个荒诞的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
感情果真是奇妙的东西。他想。
从尤卢撒房间的门缝看不见光亮，房间的灯已经熄了。于是他决定不去打扰友人睡一个好觉，毕竟，那不是他有权利能向外透露的事，即便对尤卢撒也是不行的。
况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尤卢撒在祭典之后突然就拒绝了继续和伊斯维尔同睡一张床，像他当初将尾巴从伊斯维尔手中夺回来那样突然。
这两件事的结局也是相似的，尤卢撒似乎是铁下心来要将两人的距离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尽管伊斯维尔并不认为同睡一张床有什么大不了的，但他不愿强迫他的朋友，只好委屈地接受了。
伊斯维尔叹了口气，不情愿似的慢慢走进房门，钻进被子里，感觉手脚冰凉。
天气其实还没凉得那样厉害，他们也正是活力朝气的年纪，曾经一个人的时候伊斯维尔也最多缩在被子里暖一会儿，之后就同往常一样入睡了。但前些日子有尤卢撒躺在身边，伊斯维尔就不由自主地成了一个在他自己看来都娇气得要命的家伙。
往常这个时候，尤卢撒都会帮他暖手的。
伊斯维尔想，又开始委屈起来，尽管他知道这委屈毫无理由，尤卢撒并没有义务要每天待在他身边，帮他打理一切事情——只是他有些习惯了，他总是被他的朋友迁就与纵容。
他缩在被子里，迷迷糊糊中小声说了一句：“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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