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杨帆

伊斯维尔本想悄无声息地离开，计划在清晨离开王宫，为此他还特地换了一匹不那么显眼的马。其后果就是，从木门上方伸过脑袋的白流死死咬住了他的衣袖。

        “抱歉，我不是不想带你去，可你实在太漂亮了，知道吗？”伊斯维尔用尚且自由的那只手摸了摸白流的脖子，试图和它讲道理。

        一声轻笑混杂在骏马不满的嘶鸣中传进伊斯维尔的耳朵，他把目光投到尤卢撒身上，难以置信地控诉：“你不帮忙，还笑话我？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善良？”

        尤卢撒强忍住笑，边逗着哥莱瓦，道：“你出远门不带它就算了，连送出发前的最后一趟的机会都被别的马抢走了，换做是你，你气不气？放在人身上，你这叫背信弃义的混球。白流可比黑纱黏人多了。”

        “你不觉得在一边说风凉话的你更加背信弃义吗？”

        尤卢撒不以为意地点头：“或许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能成为朋友。”

        伊斯维尔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忽然垮下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用最委屈的神情进行最没有道理的胡搅蛮缠：“可是衣服勒得我好痛……本来我昨天晚上就没睡好的，你总是赶我！你知道那有多冷吗？”

        他抽噎似的吸了一口气，听上去像要哭出来了。

        但尤卢撒知道他没有哭，事实上，他还没见伊斯维尔哭过，更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随随便便贡献出他的第一回。他为伊斯维尔变脸的速度叹服，终究是受不了他的目光，那看上去像是某种湿漉漉的小兽，而尤卢撒总是不能放着那样的小家伙不管的。

        他瞪了伊斯维尔一眼，无可奈何：“我看不出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有的。我说有就有。你再不来帮我，就是世界第一的坏蛋。”

        尤卢撒嫌弃道：“你再叫，小心把整个王宫的精灵都引来，你的衣袖就白白牺牲了。”

        他将哥莱瓦放进衣兜里——密林鸽未巨大化时的体型允许他这么做——，上前轻轻抚摸白流的鼻梁，又将手掌放在白流雪白的脖颈上摩挲，口中模仿鸟鸣来吸引它的注意。

        骏马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向尤卢撒，似乎在与本能作斗争。半晌，它终于舒适地眯起眼睛，牙关不自觉地松了，伊斯维尔乘机将衣袖抽出来，那块可怜的布料已经被白流的唾液弄得又湿又皱，甚至还留了一个牙印。

        “好吧，临别礼物。”伊斯维尔甩甩胳膊，对上白流哀哀的目光，叹了口气，伸出双手轻轻捧住它的脑袋，在它脖子上轻抚：“别难过，你还怕我不回来吗？”

        这次，白流没有再咬住些什么，只蹭了蹭他的手掌，用温热的舌头舔他的掌心。

        尤卢撒挑眉，没说什么。

        他们赶到码头附近，谨慎地隔了一段距离下马，将它们托付给随行的精灵。祭典半个月后，仍是小巴伦达码头繁忙的时候，尽管起了个大早，他们还是发现码头的拥挤超乎想象。

        “这也挺好，免得有人认出我们。”伊斯维尔安慰道。

        尤卢撒瞥他一眼，帮他将露在外面的一缕金发塞进兜帽，修正：“是你，王子殿下。”

        他们踮起脚尖眺望，终于越过人群找到了他们应乘的那条船，艰难地挤身过去，掏出通行公文递给船员，终于登上了船舱。这时候伊斯维尔才有空闲松一口气，苦笑道：“我可能搞错了时间，或许可以再过十天出发。”

        “现在后悔可晚了，”尤卢撒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说，“道别的话都说遍了，总不可能再回去。”

        伊斯维尔吐吐舌头，倚在他身边。

        诺德有两个大型码头，一是专运货物的巴伦达码头，另一个是接送旅客的小巴伦达码头。缓缓流经的诺德河将两个码头与海洋连接在一块，伫立的灯塔遥遥相望，目送远航的渡船驶离码头，穿过城墙，沿着丝带般弯曲的河道在森林中穿行。

        精灵的船只从入海口驶入海洋，在那片被精灵们称为西令的水域沿着法顿岛航行一段时间，伪装成渡海而来的船只，进入贝尔迪诺公国。

        伊斯维尔打算将那儿作为旅行的第一站。对于这个只有所耳闻的邻国，伊斯维尔始终是怀着好奇的。毕竟，那是一个人类的国家。在那儿，精灵是一个五百年前就毁灭在赛拿族炮火下的民族，拥有太长的寿命与太短的年岁。

        伊斯维尔看着尤卢撒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鼓出一块的衣袋，哥莱瓦在里头动了动，发出一声轻叫。少年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无奈与心疼：“让你非要跟我一块儿……待在外面不好吗？又走不丢。想出来？”

        密林鸽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尤卢撒便走出船舱，将哥莱瓦从口袋里掏出来。它几乎要憋坏了，忽地获得自由便张开双翅四处盘旋，最后停在了帆船的桅杆上。

        见它那样自在，尤卢撒也放了心，又挂念着独自一人留在船舱里的伊斯维尔，很快便原路返回。

        他进入船舱时他原来的座位旁边已经坐了一个人，伊斯维尔坐在角落里，背靠着墙，一侧是船舱壁。尤卢撒便重新在他身边坐下。

        边上坐着的那位精灵生着年轻的面孔，放在精灵中间算是一名青年人。

        一瞧他的眼神，他们就能看出这不是他第一次外出旅行了，过惯外界生活的精灵和从未踏出过诺德土地的精灵有太多不同。

        见到他们两个凑得很近，他毫不羞涩地拍拍尤卢撒的肩，问：“你们一块儿出门？”

        尤卢撒扭头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将伊斯维尔挡住，回道：“是啊，第一次坐船，感觉真不一样。”

        “至少有人做伴嘛，出个门可不容易！”那精灵大约曾在某个豪放种族的城镇长住，夸张地叹气，“考个通行公文太难了！我可连续考了五年呢！这次回来还差点被吊销。你俩能一起出门真是幸运！”

        尤卢撒想起他们在祭典之后进行通行公文考核的情状，他和伊斯维尔的考官由阿特亚里斯亲自担任，标准与其他精灵没有任何不同。那考核并不怎么难，甚至有些简单，它要求精灵在外有基本的辨认能力与自保能力，如此罢了。但他还是回答：“是啊，如果不是太想出去看看，我才不花心思做这个。”

        那精灵耸耸肩，说：“你会发现这是值得的。你们的通行公文是多少年？五年？三年？还是一年？”

        “三年。”尤卢撒说。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那精灵指了指用兜帽遮住头脸、躲在角落的伊斯维尔，说：“你的朋友怎么不说话？是太腼腆了？”

        尤卢撒看了一眼伊斯维尔，说：“他也是第一次坐船，不知怎么的头晕。”

        “头晕？身体太弱可不行！往后要用到船的时候多着呢！”精灵哈哈笑道，却放轻了声音。

        “听你的话，你不是第一次外出？”尤卢撒问。

        “当然了，要知道……”

        伊斯维尔原先是不困倦的，正是早晨，他也认为自己不可能睡着。但或许是昨夜没有睡好，船身又摇摇晃晃，让他想起摇篮，这便将困意带给他了。听着两人的谈天，伊斯维尔感觉眼皮逐渐沉重，终于靠在尤卢撒肩头，沉沉睡去。

        他再醒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躺在盖敏的某株树下。他打了个哈欠，从尤卢撒膝盖上起身，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了。”尤卢撒从包里掏出一块油纸包着的面包递给伊斯维尔，自己打开另一块，就着水吃起来。

        伊斯维尔咬着面包，环视四周。船舱不大，是众多客舱中的一个，精灵们都安坐在自己的座位，或是相互之间小声交谈，或是垂头补眠，船舱内和谐而安静。窗户开着，从那儿吹进来清新的水面的气息。

        吃完简单的午餐，伊斯维尔提议出去看看。尤卢撒本就闲得无聊，闻言便同意了。

        他们从客舱上到顶层甲板，靴子在木板上磕出沉闷的响声。伊斯维尔发现船只在宽阔的河面上行驶，树叶半落的水杉林从两侧缓缓滑过，时有水鸟被船只吓得惊腾而起，飞掠过他们的头顶。

        见他们出来，哥莱瓦欢快地向他们扑过来，一头栽进尤卢撒掌心。

        “你也太激动了，好像我们已经有十年八年没见过面了似的。”尤卢撒以哥莱瓦最喜欢的方式抚摸他的羽毛，后背倚靠在船舷上。

        伊斯维尔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像尤卢撒一样靠在船舷上，说：“幸好你们在我身边。”

        尤卢撒被他突如其来的煽情弄得一愣，说：“怎么，又不舍得走了？”

        伊斯维尔摇摇头，道：“我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诺德不出来，不过……我觉得我已经开始想她了。”

        他抿唇，说：“太做作了，是吧？”

        “怎么会，”尤卢撒笑道，“你要是对这趟出行毫无感觉，我倒要开始同情你的人民了。谁会不想家呢？如果一个人没什么好留恋的，那才可悲。”

        伊斯维尔眨眨眼，接着张开胳膊，将尤卢撒紧紧抱住。

        “有你真好。”他真诚地说。他的吐息喷洒在尤卢撒颈间，吹出一片红晕。

        尤卢撒一僵，回抱住他，故作镇定道：“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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