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小酒鬼

“彼特旅店，”伊斯维尔仰头望着那爬了苔草的木招牌，一字一顿念道，“你怎么知道这家旅店的？”

        尤卢撒一脚踩进门，别有所指地说：“除了睡觉吃饭，我也总得在船上找些别的什么事做。”

        伊斯维尔选择性忽略了尤卢撒的话中有话，问：“是李莫拉尔先生告诉你的？”

        尤卢撒默认了，对迎上来的伙计说了几句什么，道：“不那样，要怎么伺候好你这个小少爷？他说这里的老板很厚道，不会讹诈外来人，条件也不错。”

        伊斯维尔跟着他上楼，嘟囔：“我没那么娇气……”

        但不可否认，这下，伊斯维尔心里头最后那点吃味也烟消云散了。毕竟，看啊，不论怎样，尤卢撒心里都想着他。

        尽管伊斯维尔自小养尊处优，他对食宿的要求倒也不挑剔，无论是旅店或是船舱，亦或是打个地铺凑活一夜，他都能睡得很香。不过舒适的旅店更能让人心情舒畅，他终于可以放开胃口好好吃一顿，惬意地将双脚浸没在热水里，再倒在柔软的床上睡一觉。

        按价格来说，多人间比双人间便宜不少，但尤卢撒还是要了双人间。在暗夜之森，他接触的人不多，但也知道某些人有特殊癖好，更别提那些不够友善的。况且伊斯维尔的外貌和个性让他不得不多长一个心眼，牵扯到他，尤卢撒不愿冒险。

        当一切收拾完毕，时间还很早，楼下大堂里还在狂欢。想也知道那儿一定有美酒和佳肴，歌舞也必然不会缺席。尤卢撒倒不在乎什么佳肴，白面包、烤鸡和炖肉的晚餐让他吃得很饱。他想要的只是酒。

        天知道他有多久没碰过酒了。暗夜之森那不知多少缸好酒被埋在了地底下，而在精灵王宫伊斯维尔总是盯着他，先是称养伤时不能碰酒，再之后甚至连借口都懒得找，直接吩咐厨房禁止让尤卢撒接近酒缸一步，强迫他滴酒不沾。

        “你一开始就容易喝多，”伊斯维尔总是那样振振有词，“你得克制得住自己。如果做不到，那就让我来帮你。”

        尤卢撒扫了伊斯维尔一眼，精灵正靠在椅子上擦他的鞋。

        “我下楼转转，看看明天去哪儿。”尤卢撒面色如常地搔搔哥莱瓦的脑袋，对伊斯维尔说。

        “那等我一下，我马上好了。”伊斯维尔说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不用，我很快回来。你要是跟着，指不定又买一堆没用的玩意儿，我们现在可背不动那些。”

        伊斯维尔一顿，敏锐地察觉出了些许异样。尤卢撒的话和表现再平常不过，但他莫名觉得他似乎在图谋什么。而他知道他这个从小到大的朋友是惯会胡扯与假装的，这是个小骗子。

        伊斯维尔听着楼下的动静，脑中灵光一闪，问：“你不会是想偷摸着去喝酒吧？”

        “嗯？”尤卢撒面露困惑，笑道，“我都多久没喝过了？你还想起来这个？”

        “不论如何，不要以为我闻不出来，”伊斯维尔用警告的语气说，“要让我知道你偷偷喝酒，你就惨咯，小酒鬼。”

        “不会，你可放下心吧。”尤卢撒向他挥手，关门下楼。

        这家伙，怎么那么敏锐？

        尤卢撒咋舌，途经大堂时往里一瞥，还是没抵住诱惑，走进去取了一小杯酒。那可真是一小杯，几乎只有底部的薄薄一层，装在尤卢撒几乎一手握不住的大木杯中，显得辛酸又可怜。

        就这么些，伊斯维尔绝对不会发现。大不了之后多跑几圈，再漱几次口，或是洗一次澡。

        他靠在角落的椅背上，捏着杯柄晃了无数次，嘴唇无数次碰到杯沿，酒液顺着杯壁淌上滑下，却终于没有落进尤卢撒口中。

        真麻烦。

        他憋着气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磕，随后起身，到院子里把酒倒了。

        他折返回去还酒杯，正欲像先前计划的那样出去转转，就被一旁不知什么时候站着的男人拍了下肩膀。他对伙计打了个手势，又示意尤卢撒坐下，道：“别急着走，小伙子，你不是本地人吧？”

        尤卢撒上上下下打量他。大堂四处点着灯，这让他很轻易地就能看清楚男人的模样。他外貌算不上太出众，单眼皮，厚嘴唇，但上唇两瞥胡子恰到好处地为他添了些男人的魅力。他身材高大，这时候懒洋洋地靠在桌沿，尤卢撒估摸着他若直起身子比自己还会要高上一些。

        他没急着坐下，垂眸看向眼前一个木杯，满满一杯果汁。

        “尝尝？这里的特色水果。在别的地儿可没有这种味道。”男人建议。

        “果汁？”尤卢撒看上去兴趣缺缺，用通用语说，“如果是酒，我倒还考虑考虑。”

        “你看上去心情可真糟，”男人往自己面前的木杯里倒满酒液，“被管着吧？父母？管家？还是……”

        他戏谑地挑眉：“小情人？”

        尤卢撒直觉面前这个人的目的不会是什么好事。这个男人显然也不是本地人，听他的口音就知道，他这天下来接触的本地人没有一个用这样的方式说话。而男人似乎也没有准备去掩饰，好像是故意要让别人知道似的。

        大堂里有人跳起了舞，一旁的围观者吹着口哨、打着拍子给他伴奏。

        和诺德挺不一样的，尤卢撒想。他半倚住桌子，回敬道：“你倒是看上去心情很不错，还有工夫管别人的闲事。”

        男人大笑：“你说得对。我确实心情不错……”

        他“咕嘟”灌了一大口酒，咂吧两下嘴，似是十分享受。

        尤卢撒没有兴趣和素不相识的人浪费时间，冷冰冰道：“既然如此，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

        他便走了，并没有在意男人会说什么，绕到另一处向店主人彼特打听港口附近的状况。

        “这儿可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面容忠厚的男人思索道，“这儿一天到晚都是船，船，船！如果你喜欢船，倒是可以多待几天。确实有些商人会在这里卖货，但都是些残次品，好的东西都往镇里去。”

        “去镇上有马可以租吗？”

        “有的，马是可以租的，有商人专门做这个生意。如果想要舒服些，还有马车。如果去了镇上，别忘了去毕多城墙碰碰运气，指不定哪天守卫高兴，就放你们进去了呢。那可是王城！”

        谢过彼特，尤卢撒转身上楼。伊斯维尔靠在床头半梦半醒，就那样不盖被子地半坐着。

        天气已经不那么暖和，尤卢撒担心他受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帮他把被子盖上。

        伊斯维尔在尤卢撒开门的时候就知道他回来了，意识逐渐清明时便感觉有人站在床边伸手去拉他的被子。他下意识地握住那人手腕，用劲一扯。

        尤卢撒被他猝不及防那么一拉，险些直接跪倒在床上。

        “尤卢撒……我冷……”伊斯维尔抱着尤卢撒的脖子黏黏糊糊地缠上去，从他身上汲取热量。

        “冷还不盖被子？”尤卢撒无可奈何地侧身躺下，艰难地从伊斯维尔身侧伸手过去，拉过被子裹到他身上。

        身体一下子暖和起来了，伊斯维尔又不想醒过来，只希望能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睡个昏天黑地。他拿鼻尖在尤卢撒颈侧蹭了蹭，含含糊糊地说：“你身上有酒气……”

        尤卢撒一僵，脑中飞速旋转搜寻一个理由，就听伊斯维尔又说：“但你没喝酒……很乖，要表扬。”

        他向下挪了挪，双手缠住尤卢撒的腰，将脸靠在尤卢撒胸膛，呼吸逐渐绵长。

        平时在外，尤卢撒都会将尾巴缠在腰上，这时候被伊斯维尔这样一抱一蹭，就给结结实实压住了。等他终于咬着牙把绕了几圈的尾巴抽出来，不只是耳朵，连带着脖子都红了一大片。

        伊斯维尔知道赛拿族的尾巴是他们的第三只手，这没错，但被他忽略的是，手在灵活的同时同样敏感。尾巴不仅仅是身体的一部分，更是武器，是工具，他们甚至可以用尾巴感受到地面轻微的震颤。

        这一特征在尤卢撒步入那个迅速拔高的阶段后便日益凸显，这让他不得不勒令伊斯维尔与他的尾巴保持距离。

        真要命。

        尤卢撒调整一下姿势好让伊斯维尔睡得舒服些，下巴抵着他的头顶，毛绒绒的脑袋有一股香气。那气味让他安心，睡意逐渐找上了他。

        双人间，理所应当是有两张床的。但现在，一张床上空空荡荡，整洁的床单上只放了一件行李，另一张床上却挤了两名少年。他们互相依偎着，胳膊贴着胳膊，膝盖顶着膝盖，是感情深厚的朋友，又像亲密无间的恋人。

        床没有很大，但所幸也不那么小，让他们可以在彼此的陪伴下，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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