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失态

听到这话，几人先是一愣，随即毫无顾忌地大笑几声，说：“好个天真的小少爷！别担心，我们会好好招待你的，当然。”

        那矮个子男人向小巷深处指了指，眯缝起眼睛道：“这边走。”

        小巷窄而长，冷清得只需要两侧围墙就能将这里的空气与房屋隔开，只偶尔能见着几条家犬颠颠跑过。男人们口沫横飞地讲着黄色笑话，偶尔伸手摸一把面上的油汗在墙上一擦，并不时用促狭的目光前前后后打量伊斯维尔，像是在打量什么商品般肆无忌惮。

        而伊斯维尔全程微笑不语，只默默记下小巷的每一个岔路，想着和尤卢撒汇合后说些什么他才不至于太生气。

        伊斯维尔当然没有蠢到看不出几人的恶意与轻蔑，他只是对这种从未遇见过的劫持怀着好奇，并希望弄明白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他也丝毫不担忧这些人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对他而言，要挣脱他们的控制只是一个呼吸间的事，只是怕要让尤卢撒担心了。

        但尤卢撒一向不会真怪他的，至少在过去的八年间从未有过，伊斯维尔也一向很乐观。他们一向如此。

        几人绕过不知多少个弯，途经多少道房门，终于到了一间简陋的小平房门前。不知哪处传来一声尖锐的猫叫，一人往地上吐了口痰，骂道：“烦死人的畜生！”

        鼓捣了半天锈迹斑斑的门锁才被打开，木门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灰尘裹着木屑簌簌往下掉。

        一人点了灯，但这可怜的灯光并没有让屋内亮堂多少，反倒给这间小屋平添几分诡谲。一进门就是走廊，不过几步就能走到头的走道两侧却排了三四道房门，可想而知那之后有多拥挤。屋内空气闻起来很糟，像是久未通风那样憋闷、潮湿而酸臭。

        这时候伊斯维尔注意到，屋子没有窗户，四面都是粗劣的、朽坏的木墙壁，唯一的通风口便是那扇老旧的木门，简直就是另类的监狱——最低劣的那类。

        门在身后合上，将清新的空气一并关在门外。

        伊斯维尔被带进一个逼仄的房间，其他三人不知去了哪儿，只余最高大的那个将门用力摔上：“来，脱吧，小东西。”

        他嫌热似的解开几颗上衣扣子，一片茂密的胸毛登时钻了出来。

        伊斯维尔眨眨眼，问：“我不能拒绝吗？”

        他不明白男人想干什么，难道是想比一比谁的胸毛更旺盛？但问题在于，他并没有那种东西。

        “这可不是你能决定的，”男人狞笑着撸起两臂的袖子，“现在你可不是少爷了，小鬼。”

        他想给他们的新商品几个耳光，他一直都用这样的手段让那些美人屈服，而在被打得鼻青脸肿、涕泗横流之后，他们无一例外地会跪在地上，母狗一样抱着他的大腿求饶，这让他感觉有如神明。

        但出乎他所料，那少年后退半步，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抓住了他的胳膊。

        “骂脏话和动手打人可不好，先生，”伊斯维尔有些不悦，他不大喜欢随便施加暴力的人，更别提没礼貌的了，“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为什么非要动手呢？”

        他扫了一眼男人的胸毛，随即不忍直视地别过头去，补充：“也还请您把衣服穿好。”

        见鬼！男人惊骇万状，突然意识到这次似乎踢到了硬石头。考量只在一瞬之间，下一秒，他拔出腰间的小刀，猛力戳刺少年膝盖。

        废了腿的货总归要便宜多了，但比起血本无归，起码要在这笔买卖中捞点小钱——他只觉天旋地转，胸口一阵沉闷的痛，下巴便磕着了不知什么硬东西，痛得他龇牙咧嘴。他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被摔在了地上。

        “刀是很危险的，这位先生，”伊斯维尔扭着男人的一条胳膊坐在他背上，手中握着那把刀，“看您的样子，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吧？”

        高个男人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光是那样趴着，浑身发抖：“别，别杀我，我只是，只是……”

        伊斯维尔见他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放轻声音问：“只是什么？”

        房屋隔音并不好，对面房间突然响起的家具倒翻的巨响和惊恐的惨叫清晰地传入房间，落入男人耳中，让他面色煞白。

        伊斯维尔心中一动，问：“您不会在拖延时间吧？我们刚刚的响动还挺大的呢。”

        这时房门被一脚踹开，银发少年面上阴云密布，急促地喘息着，手中握一把黑雾缭绕的长刀。

        伊斯维尔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心知不妙，试探道：“尤卢撒……？你怎么了？”

        少年用盛满怒意的双眼盯着他，但伊斯维尔没有因此害怕，他知道这怒意不是冲着他来的。他花了半秒钟组织语言，试图与尤卢撒解释这一切，少年就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到身后，飞起一脚，竟是将那高个儿男人直接踹到了墙角。

        男人连痛呼都来不及就晕死过去，一把枪从他手中滑脱出去，在不算光滑的地面上打了几个旋，停住不再动了。

        长刀在尤卢撒手中剧烈震颤一阵，便化作雾气钻进了他的上衣下摆。见伊斯维尔上前查看男人的情况，他没什么情绪道：“死不了，放心。”

        伊斯维尔于是用柔韧的藤条将男人困了个结结实实。当他抬起头想看看他的朋友时，发现尤卢撒已经走到房间外去了。他忙追上去，便见对面的房门大开着，先前见过的那三个男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儿的空间约莫是对面房间的两倍，装修也明显比其他地方要好，墙上贴了壁纸，灯盏、皮质沙发、铺了桌布的圆桌一应俱全，不过这时候都歪七竖八地横倒在地上，像是被人当作武器狠狠摔砸过，一片狼藉。

        尤卢撒就在这一片狼藉中弯身在几人身上翻找着什么。

        伊斯维尔不清楚他的用意，也不敢随便打扰，只立在一边，尤卢撒翻完一个，他就讨好似的绑上一个。他看见少年从那些人的衣袋里掏出了好些羊皮纸，展开扫一眼，面色就愈发阴沉。但尤卢撒似乎没有和他交流心得的意思，伊斯维尔便也没有开口询问。

        最后尤卢撒站起身来，面色并没有缓和多少，但伊斯维尔不愿再拖，抓住这个机会上前一步，拉了拉朋友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尤卢撒，你在生气？”

        但尤卢撒只是瞥了他一眼，淡声回答：“没有。”

        分明就生气了！

        伊斯维尔认为自己知道尤卢撒生气的原因，无非就是一声不响地被丢下，而且担心他的安危吧？但尤卢撒从来不小气的，对于他的朋友，他一直都很宽容——这让他现在的表现显得反常。

        他吞了口唾沫，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尤卢撒问：“你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吗？”

        伊斯维尔一怔，有些心虚地回答：“不，不知道。”

        “你不知道还跟他们走？！”尤卢撒的声音突然变响了，这时候伊斯维尔才发现他泛红的眼眶和紧咬的牙关。似乎是忍耐了许久了，以至于那骤然变大的声音没什么压迫感，反倒带了些哭腔。

        尤卢撒其实是个爱哭鬼，伊斯维尔一直都知道。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尤卢撒一直表现得相当坚韧，训练是免不了受伤的，但他从不为此哭泣。

        而有一次他们不知为着什么大吵一架，气得伊斯维尔大半个月都没去暗夜之森，最终还是捷琳写的信让他改变了主意。坐在小木屋的餐厅里头，伊斯维尔也像没有看见尤卢撒似的一言不发——这件事他到现在还有些后悔——，直到晚饭之后只剩他们两个，尤卢撒别别扭扭地过来和他道歉，说着说着就哭了。具体细节伊斯维尔早就记不清了，但从那以后，他们再没吵得那么凶。

        尤卢撒厌恶用眼泪示弱，也无意让人因此对他产生怜悯，因此哭泣绝非他本意。伊斯维尔知道他对于这点相当恼恨，却没什么办法解决它。但无可否认，每当尤卢撒禁不住掉眼泪时，都是他情绪相当激动的时候。

        “对，对不起，尤卢撒，我……”伊斯维尔顿时忘了所有那些必修的话术技巧，握住尤卢撒的手，结结巴巴地道歉，“我不知道会让你这样担心……我不会再这样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尤卢撒别过头去，似乎不想和他说话，但也没有把他的手甩开。他忍耐得很辛苦，但眼泪终于冲出他的眼睑，顺着面颊的轮廓往下滑。

        这下，伊斯维尔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能张开双臂用力抱住尤卢撒，每次他都会这样做，只是不知这次会不会奏效了。

        “把你自己当回事，伊斯维尔，”他听见尤卢撒在他耳边颤声说，“别再这样了。把事情先弄清楚，至少，也让我陪着你，行吗？”

        他抬起胳膊环住伊斯维尔的脊背，用力闭上眼睛。

        伊斯维尔感觉有一滴滚烫落在了他的颈侧，让他突然懂了尤卢撒的失态究竟来自何处。

        “你的安危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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