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靠自己生活

“那么，我想你已经想好了要和我们说什么，”尤卢撒靠在椅背上，皮笑肉不笑道，“事先说明，我们不是慈善家，也不接受非法交易。”

        “当然……我当然不会，”琪丽玛眼神游移一瞬，似乎突然就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犹豫。

        “您不用担心，有什么帮得上忙的，我们不会拒绝。”伊斯维尔笑道。

        “真的？”琪丽玛一喜，脱口而出，“那你们能收留我吗？”

        伊斯维尔和尤卢撒俱是一愣，面面相觑。

        “您的意思是，希望和我们一起走？”伊斯维尔确认道，为她的要求有些为难。

        琪丽玛点点头，紧张地望着他们。

        伊斯维尔没有立刻拒绝或是同意，托着下巴似在沉思。少女正欲再说些什么，就听尤卢撒道：“收留你，我们能得到什么？或者说，你能给我们什么？”

        琪丽玛像是被问住了，这个问句功利的倾向过于明显，但在这样的情形下又万分合理。她不安地咬着嘴唇，拼命眨着眼睛。半晌，她道：“我可以帮你们提包裹或是别的什么……如果你们需要钱，我可以在街上跳舞。总有些人会喜欢这个。”

        “可是我们不需要，”尤卢撒说，“我们还没有苍老到需要女孩帮忙拎东西的地步。更别提跳舞……那让我们看上去更像是人贩子，而不是收留你的好心人。”

        “你们希望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学。”少女像是被他的话刺激到了，咬咬牙道。

        少年反而露出一个带着讽意的笑，几乎有些咄咄逼人：“可我们为什么要去收留一个素不相识的、身份不明的，甚至连姓名都是伪造的人呢？”

        琪丽玛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你知道了？”

        “真不明白你的父母为什么会放你出来，”尤卢撒毫不客气地继续说，“你看上去是个贵族，在蜜罐里长大的那种。不论你是从哪里来的，都应该知道，当你从那个位置上下来，你一贫如洗，除非你有其他什么值得敬重的地方。没人会无缘无故地叫你小姐或太太。”

        “尤卢撒！”伊斯维尔皱着眉打断他，在桌下戳了戳他的腿，示意他看看少女逐渐涨红的面色，“您别放在心上，他没有恶意。不过，如果要达成协议，还是需要我们的相互坦诚比较好。毕竟，只有坦诚才能获取信任，您觉得呢？”

        琪丽玛扯了扯嘴角，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用手揉了揉红了一圈的眼眶：“我知道，很抱歉……谢谢你。”

        这顿午餐终于以伊斯维尔将尤卢撒拉离饭桌告终。精灵留给琪丽玛一句话当作安抚与让步：“我们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卡特小姐。如果您不介意，我们会帮您支付食宿的费用。也请您在这段时间稍微考虑一下吧。我想您的家人会很高兴您回家的。”

        伊斯维尔像怕尤卢撒再说出什么不带脏字又极其尖刻的话似的，一路将他拉回房间。哥莱瓦正在窗台上小憩，这时候张开翅膀向他们打招呼。

        “你话说得有些过了，尤卢撒，”伊斯维尔像老师训斥她年幼的学生那样用一个指头点了点尤卢撒的脑袋，“就算拒绝，也有更委婉些的方式。”

        尤卢撒翻了个白眼：“拜托，我没有受过你那样良好的绅士教育，你不必拿自己的标准要求我。”

        “你在精灵王宫看上去相当绅士，你完全不知道这点吗？”伊斯维尔不解于友人过大的前后变化，“你和每一个遇到的精灵都会相处融洽！”

        “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相处融洽？”尤卢撒反驳，“你总是那样彬彬有礼的，我都替你觉得累。精灵王子的守则太多了，或许你已经习惯了，但是我不会。”

        伊斯维尔不是很满意他的态度，瞪他一眼道：“这不是专属于我的守则，只是我们总会需要帮助，如果是你自己，你希望别人怎么样做？用恶言把别人吓退是不可取的。况且，谁也都不想落到只能求助他人的地步。”

        “我们帮得够多了，伊斯维尔，”尤卢撒叹了口气，想到每次与乞丐遇见都会给几个钱的伊斯维尔，放软了语调，“我们不能一个个去帮助大街上的那么多流浪汉，而他们中的一部分才是真的走投无路呢……你知道的，伊斯维尔，你的精力和财富是有限的。更何况，她压根没想过为这一求助付出什么，至少在我说出那番话前没有。你也说了，语言是利器，我们得让她知道要获得一些东西，总得有相应的付出才行。”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跑题，于是摸了摸鼻子，把话题扭回来：“不过，好吧，如果你执意那么要求，在下次我会注意点。”

        “那就再好不过了。”伊斯维尔对这个回复勉强接受，那最后一句话显然起到了挽狂澜于既倒的作用。他不得不承认尤卢撒说得很有些道理，但承认不意味着全盘接受。

        伊斯维尔本也不愿同尤卢撒吵起来，有关平日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倒是毫不在意——他确定尤卢撒也是如此——，但在某些方面，他们的观点差别挺大，而这正是他极力避免谈论的。前者相当普通，或者说成了他们的一种相处方式，但后者就不那么喜闻乐见了。

        琪丽玛的房间就在他们隔壁，三楼的尽头。由于这段时间旅客稀少，倒也显得便宜。

        几天下来，伊斯维尔和尤卢撒几乎将小镇逛了个遍，去各处看看有哪些极好的或是过得去的店面，也会到农庄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去找点活干，收割、搬运之类的雇工在这个季节都是很抢手的。

        这也让他们听闻了许多民间流言，像什么亨特家的儿子拿枪打死了肯特家的鸡，老沃克半夜回家发现自己的妻子和贝克家的哪个男人睡在一起，若是有心人收集编纂一番，或许还会作出一首挺不错的顺口溜。

        但镇民们谈论得最多的，当然还是关于王城封闭的种种猜测。有人说国王在上个月的一场晚宴上遇刺，于是封闭全城以搜寻刺客，有人说王城将迎来史无前例的贵宾，此次封城是为着盛大的招待宴会做准备，甚至还有人猜测是王国的公主暗中下药毒死了国王，为了独揽权力、清洗群臣，以封城的方式将朝中权贵软禁在毕多……总之众说纷纭，一时也争论不出个究竟，伊斯维尔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他们偶尔会碰见琪丽玛，她似乎有些怕见到他们两个——或者说怕见到尤卢撒——，每次在走道上擦肩而过时总会低头轻声问候一句，再匆匆离去。

        她将伊斯维尔的手帕还给了他，很显然少女曾很卖力地将它清洗过，但可能正是因为太卖力了，那块原先精致的丝质布料上多出了几个小洞，其本身也被拉扯得看不出原本的形状。最终伊斯维尔只能悄悄寻了个离旅店较远的地方把它丢掉。

        那天他们从外边回来，刚踩上三楼的楼板，就见琪丽玛站在他们房间门口，一看就知是在等他们。

        “卡特小姐，您有事找我们吗？”伊斯维尔问。

        琪丽玛用力点头，不知是不是错觉，伊斯维尔觉得在她眼里看见了自信而快活的光。她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用缠满绷带的手捧着，献宝一样递给他。

        “这是……？”伊斯维尔双手接过，打开开口处精致的结，往里一瞧，竟呆住了。

        半袋子钱币在灯光下微微闪亮。

        看见他的模样，琪丽玛笑出一口白牙，眼里闪着得意的光：“这是我这两天帮人家做工织布赚到的！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愿意雇佣新手的纺织作坊呢！”

        她洋洋得意地看了尤卢撒一眼，好像在说，看，我也是能够赚到钱的。

        最初那阵惊讶过去，伊斯维尔终于能露出一个微笑，道：“您很厉害。”

        琪丽玛原本就是来炫耀自己的成果的，但当看到伊斯维尔真诚的笑，她忽然就像第一次受到夸赞那样害羞起来。

        “当然，小菜一碟，”她嘟嘟囔囔地揪着她金棕色的发梢，清秀的面庞显着按捺不住的雀跃，“我可是……嗯，我可是琪丽玛啊。”

        她又悄悄地将目光投向尤卢撒，期望着从这个不好相处的美少年口中也听到一句夸赞。但目光一触及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她就禁不住回忆起它露出讥嘲的模样，这让她情不自禁地瑟缩一下。

        伊斯维尔紧张地看着尤卢撒，和琪丽玛一样紧张。他太害怕尤卢撒会说出什么“这点钱连付你一天的房费都不够”或者“你的国家是按国王的心情改换货币的吗”这样的话来。

        但他没有。他只是瞥了一眼那钱袋，惜字如金道：“干得不错。”

        “你，你说什么？”少女颤声问。

        尤卢撒从伊斯维尔手中接过布袋，两下将封口线重新系好，接着丢回给琪丽玛，重复一遍：“你做得很不错，如果继续坚持，或许可以靠自己活下去。”

        这话仍不算太好听，琪丽玛却觉得这是她从尤卢撒口中听过最动人的话。

        “靠自己生活！”她嚷道，脸蛋因兴奋而涨红，意识到这是在楼道里面之后又压低了声音，“你真的这么认为，而不是为了将我从你们身边踢走而胡诌的话？”

        “信不信由你，”尤卢撒又恢复了他对懒得应付的人一贯的冷脸，“不过下次工作之前，记得先搞清楚当地的货币究竟长什么样。”

        当伊斯维尔察觉到不对，想抬手捂住尤卢撒的嘴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看着琪丽玛抖着手指打开钱袋，将里头的钱币一个个拿出来互相比较，表情僵住了。

        他急忙把尤卢撒推回房间，正想出去安慰琪丽玛，就听见了一声贯穿整座旅店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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