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力不从心
深夜的木利寂静无声。
小镇周遭的农户大多维持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方式，在这时候，早已连一道脚步也听不到了，只偶尔有几声犬吠，在围了篱栏的院子里呼啸闪过。
这个时候，夜市也早已关门了，早市却还未开始，正是连四处的赌客都已入眠的时间。
旅店三楼的某个房间，尤卢撒蜷在被子里，只露出上半张脸来，发出轻浅的呼吸。他睡得很香，只要有伊斯维尔在，他一般都能睡个好觉。
他正做梦，梦里有延伸到天边的麦田和芦苇丛，蒲公英被风从这头吹到那头，又有更多被不知哪儿来的风带过来，铺满了整片天空。
一道极轻的脚步声落在草地上，他困惑地看了看躺在身侧的伊斯维尔，问：“你怎么在走路？”
“我躺着呢。”伊斯维尔回答。
“那怎么会有脚步声？”
伊斯维尔望着他，微笑起来：“那就不是我的呀。”
尤卢撒猛地睁眼，一把攥住近在咫尺的胳膊，狠命一拧。不速之客没料到他会醒，被他的力道带得不受控制地栽倒，半边身子重重砸在木质的柜子上。
这一声巨响不出所料地惊醒了伊斯维尔，他撑起身，正欲问尤卢撒发生了什么，就见一蒙面男人手握长绳逼近。
他剩下的那些瞌睡也醒了，忙往另一侧床下一滚，一手撑住地面好让自己双脚着地，紧接着一把捞过床头的种子包，儿臂粗的藤蔓骤然生长，巨掌般将来人牢牢锁住。
整个过程只有十秒钟不到，伊斯维尔望向尤卢撒，将被他制服的那人也捆了个严严实实。
“他们会是谁？难道是人口贩子那边的？”伊斯维尔边迅速穿上外套边问。
尤卢撒摇摇头，面色凝重。他不知想到什么，倏然起身冲出门外，留下一句：“把武器和哥莱瓦带上，赶紧离开。”
他一脚踹开琪丽玛的房门，只见一人将被捆住手脚的少女扛在肩上，一脚踩在窗沿，下一秒就要跳窗离开。
黑雾在一瞬间凝结成枪，隔断绳索的同时刺穿了那人的肩膀，来人痛呼一声跌出窗外。
琪丽玛将那些钱币又清点了一遍，发现真正能用的只有一半不到，又气又累地哭了一阵，就那样睡着了。她正睡得舒服，就被人一把从床上拎了起来，扎干草一样给捆得结结实实。
而现在，她只觉得有什么玄妙的东西托住了她，将她从窗台之外拉了回来，接着就撞入一个温暖的胸膛。
琪丽玛眼泪汪汪地扯掉嘴里塞着的布，正要说什么，她的救命恩人就像扛麻袋那样把她扛到了肩上。天旋地转，她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发现自己隔着三层楼的高度与地面对视。
“这时候最好别走散，到教堂去……他们不敢在那儿做什么。”琪丽玛头晕眼花地听见尤卢撒这么说，紧接着她就被带着在街道上、屋顶之间奔跑跳跃。
琪丽玛只觉得像被丢进了马车的车轮里旋转那样眩晕，少年肩膀的骨头顶着她的肚皮，让她几乎想要呕吐。
怎么回事？她迷迷糊糊地想，我在做什么噩梦吗？
同这一想法一道涌现的还有她这段时间下来的颠沛流离。尽管不是没有欢笑，但在这个只能引发她泪水的时刻，她只能想起那些苦痛了。
如果没有出走，如果她现在还在家里，或许正在那张柔软而香喷喷的大床上幸福地安睡吧？也不用去考虑那些以后如何是好的问题，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是今天的饭菜是否合胃口。还有那桩……
她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后悔，揪紧尤卢撒后背的衣服，禁不住哭了。
尤卢撒可没功夫管肩膀上的少女在委屈些什么，他们被包围了。追兵至少有五个，他猜测对方应该有什么能掌握人行迹的法术，因为不论他们甩了那群人有多远，只要放慢速度，在下一个街角就能发现他们阴魂不散的影子。
伊斯维尔操纵街头的植物困住追兵，可他们却像鬼魅似的没有形体，顷刻间便从植物的缝隙间消失，出现在了另一侧。
尤卢撒也注意到了这一情况，在发现黑雾的所有攻势都落空后，咬牙道：“我们分两路，伊斯维尔。”
精灵不疑有他，立即回答：“好。”
他果断调转方向，借着植物和黑暗的掩护跳下桥梁，踩着延长的枝干从桥洞下飞奔而去。
余光瞥见他远去，黑雾在半空摊成一个平面，尤卢撒抬腿一蹬脚下的地面，借力作了几次跳跃后踩上一家的屋顶，接着从另一侧滑下，钻进了错综复杂的小巷。
他其实没有自信逃脱，这也是他让伊斯维尔兵分两路的原因之一。如果他出了什么事，至少伊斯维尔还能……
他目光一凝，黑雾随即筑成护壁挡开呼啸而来的子弹。
该死，又一个。
尤卢撒一个急刹，迅速改换方向。
小巷多死路，但他不担心这个，它甚至能算作一个优势，几乎所有死路他都能借助黑雾跨越过去。令尤卢撒忧心的是体力，他几乎东躲西藏地越过了半个城镇，肩上还扛着一个人，再健壮的勇士也会觉得体力不支。他极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可就连琪丽玛也感觉到了他的力不从心。
“你把我放下来吧！”她忍着不适哭叫道，归根到底，这些破事都是她的愚行招惹的，“死了就死了！”
回答她的是少年冷酷的一句“闭嘴”。他抬手挡下一片子弹，正欲再次转向，突然一阵刺痛贯穿了他的左脚。在身体做出反应之前他又向前迈了几步，这让那锐物扎得更深。
剧痛与疲惫让尤卢撒跌倒在地，连带着那倒霉的少女。她在地上滚了几圈，顾不得喊疼便连滚带爬到尤卢撒身边，紧张得嗓音发颤：“你，你怎么样？”
顺着月光，她勉强看清有一块半只手掌长的刀片贯穿了尤卢撒的左脚，血从那刀片底端往下淌，在石板路上积累成一个小小的血泊。
血，流血了。她吓得牙关都咬不拢，冷汗布满了脊背。
“我背你走！”琪丽玛慌不择路地拉起尤卢撒的胳膊，纤瘦的身体挤到他身前，费力地试图将他背起来。
“别费力气了，”尤卢撒推了她一把，重新跌坐在地，而少女被推得后退几步，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不想被逮到就赶紧走。”
一种僵麻感从左脚蔓延，不是错觉。被下药了，他从踩到刀片时就猜到了。如果是他，就不会不下药。
琪丽玛眨眨眼睛，泪珠从她那双大眼睛里滚出来：“我要怎么丢下你……”
突然，小巷另一侧传来脚步声。那是硬质的靴底与石板路的磕碰，没有丝毫掩藏的意图，就像是笃定了胜利的斗士，对他注定落败的对手怀着高高在上的傲慢，连丝毫的谨慎都不肯给予似的。
“真是动人的感情，”那个脚步声的主人说，从黑暗中露出脸来，“不过在这种生死关头，未免显得滑稽，你们觉得呢？”
尤卢撒艰难地抬头，辨认出那张面孔。除非必要，他很少去记人的脸，但那时间隔得不远，这让他回想起来——那个在彼特旅店遇到的男人。
琪丽玛惊恐地瞪大眼睛，哆哆嗦嗦地贴住尤卢撒的胳膊，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些许安全感似的：“你，你是谁？想干什么？”
男人指了指自己，笑道：“我叫雷，您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
“至于干什么，”雷瞥了那少年一眼，慢条斯理道，“当然是请您回去啦……”
回去？琪丽玛心如乱麻，她从来不知道父亲还拥有这样的属下。但如果回去，如果回去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她犹犹豫豫地看看竭力保持清醒的尤卢撒，心一横，道：“我跟你回去，你不要伤害他！”
“伤害？您不用担心，”雷笑着摆摆手，“这么好的孩子，我怎么忍心放过呢？”
他迈步上前，对琪丽玛行了一礼。下一秒，一个箭尖贯穿他的肩头，让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左腿膝盖重重砸在地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男人吃痛地按住左肩，缓缓扭过头去，只见一个金色长发的身影从不远处的楼顶一跃而下，路旁的树木张开双臂相迎，让他能够顺着枝干踩上坚实的地面。
“我希望您离他远一些，先生，”伊斯维尔温和的笑意隐匿无踪，蔚蓝色的眼里除了懊悔，竟显出一丝冷意，“我不愿意伤害任何人，但是如果您执意要对我的朋友做什么，我也只能动用武力了。”
这时候，几名蒙面人终于赶到，见状立刻挡在雷身前，拔出剑来。他们显然也累得不轻，粗重的喘息声顷刻充满了狭窄的空间。
“想比试剑术吗？”伊斯维尔抬手握住腰间剑柄，将剑缓缓抽出，“乐意奉陪。”
但雷伸手拦住几人，道：“行了，不要和他动手。”
他招手让人给他处理伤口，眉间暗含痛意，眼里带笑地望着伊斯维尔，却深不见底。
“你的朋友中毒了。熬制解药起码需要两天，而三小时之内他就会毒发身亡。你，有没有意愿与我合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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