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所谓合作
伊斯维尔一滞，望向尤卢撒。少年呼吸急促，四肢却僵直无力，冷汗从他高挺的鼻梁往下滑，淌过他苍白的嘴唇，让精灵想起一个月前，他的朋友也是这样靠在他的臂弯里的。
“您想怎么样？”他沉声问。
雷耸耸肩，却因这个习惯性的动作扯动了伤口，下意识地一咧嘴。他伸出一条胳膊，立刻就有一人上前扶住他。男人半靠在那人身上，问：“你同意了？”
“我同意。”伊斯维尔道。
雷笑了，像每一个不会劝说主顾三思的奸商那样，用没有受伤的那侧胳膊从外套内袋中掏出一个小瓶，丢给伊斯维尔。他将瓶盖打开，满满一瓶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你的诚意，”雷说，手中又捏一个小瓶，对伊斯维尔晃了晃，“喝下去，我就把药给你。”
伊斯维尔低头嗅了嗅，是血。
要喝吗？这血不知会有什么作用，一旦喝了，就是把命交在雷手里。
……但尤卢撒的命现在正在雷手里。
他看见乌黑的血从少年嘴角流下，面色从苍白逐渐转为不正常的红，脖子和额头青筋暴起，似乎下一秒就要炸裂开。
伊斯维尔没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他试图用手背擦掉尤卢撒的血，但尽管连他的衣袖都被染得鲜红一片，他还是没有将那血色擦拭干净。
是他的错。
伊斯维尔不敢再犹豫了，如果尤卢撒因为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将药瓶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雷露出满意的笑，胳膊一甩，将手中的药瓶扔给伊斯维尔。
伊斯维尔接住那小瓶，拧开瓶盖小心扇闻。精灵对药理颇为精通，虽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熟知每一种药剂，但他们对药物有一种独特的感知，毒药与良药基本一闻便知。
他终于下了决心，将那丸药用两个指头捏住，轻轻抬起尤卢撒的下巴，柔声道：“尤卢撒，把药吃了。没事的，吃了就会好了。”
少年艰难地抬起眼，嘴唇无声翕动，伊斯维尔乘机将药抵上他的唇瓣，小心地推了进去。指尖留下些微濡湿，他没来得及去管，手指无意识摩挲几下，便赶紧取了水喂给尤卢撒。他喂得很慢，但仍旧有水从少年嘴角溢出来，被伊斯维尔轻柔地擦去。
雷耐心等他做完这一切，吹了一声口哨。一辆马车从不知哪条巷子疾驰而来，马蹄声在小巷内回荡，车夫位上坐一个红发的男人。
雷对琪丽玛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上车，又对伊斯维尔道：“车内空间很大，你们也上来吧。我们的目的地挺远的，你的朋友或许受不了马背的颠簸。”
琪丽玛早就被吓傻了，这时便只知道顺着雷的意思去做，恍恍惚惚地跟在他之后上车。
伊斯维尔思忖片刻，随即小心地拿胳膊穿过尤卢撒的腰际和膝弯，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抱着他上了马车。
雷与琪丽玛占据了一侧的座位，伊斯维尔于是坐在另一侧。座位上铺设了软垫，坐上去相当舒适，但伊斯维尔没功夫去体会。尤卢撒吃了药便昏迷过去，马车内空间不够大，伊斯维尔便让他倚在自己肩膀上。
耳边少年的呼吸逐渐平缓，伊斯维尔的心跳也随之放缓了，不再那么剧烈地诉说着不安。他低头，从这个角度，只看得见尤卢撒浓密的睫毛与高挺的鼻梁，没有墨绿色的渲染，银色是脆弱的。
他目光复杂，揽在尤卢撒腰上的胳膊不自觉收紧，直到少年不适地动了动，他才反应过来，忙松了力道。
琪丽玛几乎缩到了角落里，她不知为什么脑子一抽就和雷坐在了同一侧，等她反应过来，屁股已经挨着了坐垫，再想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她拿眼角小心翼翼地瞥对面的二人，发现他们比自己坐得舒服自在多了——至少看起来如此——并且没有想说几句话缓和气氛的意思。
琪丽玛只得撩起帘子去看窗外。天色已经逐渐亮了起来，沿路的屋顶染上了曙光。街道上开始有店面和行人，从小摊上飘来了烤饼和面包的香气，掩盖了车厢内雷和尤卢撒伤口的血腥味。她吸了吸鼻子，突然觉着饿了。
她一路闻着形形色色的食物味道，不停地咽口水，就是不肯将帘子拉下来。
雷的手下——或许能这样称呼——骑着马跟在马车前后，安静而严肃，除了衣着，几乎与皇家的护卫队如出一辙。
走了一段时间，琪丽玛突然发现人和房屋在减少。她又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终于确定他们是在向小镇外去。闹市隐退，渐渐地出现了麦田和炊烟，农人的吆喝和牲畜的哞叫远远地飞入她的耳朵，让她感觉新奇。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进入一个小院，他们便下车。一个矮小圆润的女人从那三层楼的精致建筑里走出来，满面笑容道：“欢迎回来！早饭已经做好了，快收拾一下来吃饭吧。”
尤卢撒还没有醒，但面色已然不那么难看。伊斯维尔抱着他下车，发现哥莱瓦停栖在院子里的树上，漆黑的眼珠凝视着小院里的一切。
伊斯维尔跟在众人身后走进屋内。屋里飘着面包和粥的香气，但那么多人在一块儿，依然十分寂静。
见到他们，女人先是一怔，笑容渐渐消失了，一种窘迫出现在她脸上：“啊，你们，你们是新的队友吧？真年轻啊，还是孩子……”
她似乎对这场景已经很熟悉了，在前面带路上到三楼，推开了一扇房门：“你的朋友可以在这里休息。”
房间不大，却是一尘不染的，陈设简单的家具。窗户没有关，轻薄的窗帘虚虚掩住窗外的景色，在风中飘着。伊斯维尔把尤卢撒放到床上，就听女人道：“我带你去你的房间吧，就在隔壁。”
“不用了，”伊斯维尔勉强笑了笑，“我和他住一间就可以了。”
“但是……”她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对于两个大男孩来说不算宽敞的床，“好吧，如果你喜欢这样。我叫露易丝邦尼特，如果有什么内务方面的事，都可以来找我。”
伊斯维尔朝她点点头：“您可以叫我伊斯维尔。他是尤卢撒……姓万汀。”
他不大愿意将尤卢撒的名字这样告诉别人，似乎只要别人直呼尤卢撒的名而不是姓，对他们的关系就是一种打击似的。
之后邦尼特便下了楼，十分钟后又端上来两份早餐：“饿了吧，来吃一点……这里面除了食材，什么也没加。”
伊斯维尔因为她的话一顿。他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念及尤卢撒醒来可能会想吃些什么，还是道了谢，接受了她的好意。
送走邦尼特，伊斯维尔将餐盘搁在桌上，在床边轻轻坐下。他握着尤卢撒的手，凝神看他安静的睡脸，像那场大火之后他每天所做的那样。
是他害的，都是他的错。他唾弃自己不够勇敢，不够坚定，更不够强壮。他后悔自己的莽撞，如果他没有那么冒失地闯入那间房屋，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他们也救了琪丽玛。伊斯维尔从不认为那是什么功劳，可如果他们不出现，等待她的会是怎样一个黑暗的未来？不，没有他们，约莫也会有其他人去救她的，就像雷一样……
伊斯维尔心乱如麻，以至于没有发现尤卢撒的手指在他掌心蜷了蜷。
尤卢撒睁开眼睛就看见伊斯维尔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目光茫然。他缓缓坐起身，环顾四周，问：“这是哪？”
伊斯维尔被他的动作一吓，惊醒似的看着他：“你醒了？”
“嗯，醒了。”尤卢撒好笑地摸了摸伊斯维尔的脑袋，今天太匆忙，没来得及给他束发，这时候那绸缎似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翘着几根睡乱的毛。
伊斯维尔不敢立刻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于是忙问：“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见他点头，精灵转身端了一碗粥，又把欲起身的尤卢撒按了回去：“你靠着，我喂你。”
尤卢撒一愣，伸手去夺那粥碗：“我还没残废呢。”
伊斯维尔将碗高高举起——像尤卢撒一直以来对他做的那样——，少年于是半跪在床上，直起身子伸长胳膊去够，却突然感觉一阵眩晕，下意识地扶住前额，缓缓倒回床上。
伊斯维尔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没事，”尤卢撒晃晃脑袋，只觉得眼前的世界是在摇摆的，“有些头晕。可能刚才起得太急了。”
伊斯维尔抿唇，舀起一勺粥，坚决地递到尤卢撒唇边。
尤卢撒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最好的结果就是将粥洒得满床都是，便也没再反对。
粥被端来时是滚烫的，这样放了一会儿，温度就恰好了。见尤卢撒吃得香，伊斯维尔终于也觉得肚子饿了，坚持了没一会儿，便将勺子送进了自己口中。
“嗯，味道很不错哎。”他评价。
尤卢撒愣愣地看他的动作，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这算什么？他忍不住想，间接接吻？
伊斯维尔可不知道尤卢撒脑子里已经乱成什么样了。这种情况在他们之间算是相当常见，八年的感情略去了太多规矩，他怎么也想不到现在尤卢撒的心境早已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尤卢撒没说什么，只任着伊斯维尔你一口我一勺地喝完了两碗粥。只有他自己知道，被单掩盖下的手指早已深深陷进了柔软的布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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