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所以，那场岳朗一直认为的兵荒马乱却还是很幸运的初遇，只是她和周昶的第一次遇见。而周昶，很早就认识并喜欢上了她。
2007年--周昶来京和的第一年。
他一直都想考京和这边的军校，所以在高考结束后就直接和朋友来京和旅游了一周。当时他们找的旅店就在京和附中对面，离他想考的军校挺近的。
周昶记得那是一个夕阳低垂的傍晚，他足足在旅店睡了一下午，醒来整个人都是懵的。出旅店买了瓶冰镇可乐，走着喝着。本来就是打算下来吹吹风，醒醒神，顺便买点小吃回去，所以穿的很随意，白色背心，黑色短裤，脚上踩着一双人字拖。
当时的周昶还很不成熟，有点叛逆，高考后直接去理发店把头发染成红棕色，理发师为了多赚点钱，还给他弄了一个特非主流的造型。他姑姑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叮嘱他上大学前把头发恢复原状。
于是，周昶就光明正大地顶着这个非主流造型，来到了京和，在一家馄饨店里遇见了17岁的岳朗。
“老板，来两碗馄饨！”门口倏然响起的一道干净脆响如铃的女声。
“好嘞！”
刚吞下一个馄饨的周昶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了穿着附中校服的岳朗。女孩子一脸素净，头发全部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只看了一眼周昶就立刻收回了视线。但在馄饨店里环视了一圈，发现只有周昶对面有两个位置。
“朗朗，咱们要坐到哪里吗？”岳朗旁边的那个女孩子拽了拽她的校服袖子，指了下周昶那桌儿，然后飞快将手指收回，生怕被周昶发现。
岳朗沉默了几秒低声说：“要不咱们等一会儿，等别人吃完？”
“好，那个男生一看就不是好人，咱们坐的离他远点儿。”
岳朗用余光打量了一会周昶周昶，重重地点头，小声嘀咕：“嗯嗯，咱们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周昶：……
他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把碗里剩下的几个馄饨迅速囫囵地吃完，热的出了一头汗，结了账就离开了。走出门的时候，胳膊稍微蹭了下岳朗校服上衣的袖子，丝丝凉凉的。
女孩子立刻朝旁边躲了一下，然后抬脚朝周昶刚才坐的那桌而走去坐下。周昶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空气中残存的少女身上的馨香。
他忽地笑了声，转头看了眼，和岳朗对视上了。岳朗赶忙把眼垂下，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因为心虚脸颊稍稍染上了几分绯红。
周昶又笑了声。
他这市里评选出来的十佳少年被当成了市井地痞混子？
噗，可笑。
他出了馄饨店，随便找了家理发店就把头发理成了黑色板寸。理完头发还挠着头问了理发师一句：“你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像地痞混子吗？”
理发师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小帅哥长得多正气了，就是刚才的发型也不像混混啊。”
是吧！多正气的一个好少年！
怎么能以貌取人？！额不是，以发型取人！！！
好巧不巧，他理完头发出来，看到了那两位姑娘手拉着手跑进去附中的大门，拉着她手的那位女生说话声音挺大，让不远处的周昶一下子就听清楚了岳朗的名字。
“岳、朗。”周昶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然后又一字一顿地念出自己的名字，“周、昶。”
有点意思。
自那之后，周昶有事没事都往京和附中附近溜达，每次都穿的干净整齐。19岁的他个头一米八多，身材挺拔似棵小白杨，面容清隽，没见到岳朗，倒是吸引了一群小姑娘的目光，有好几个来要电话号码的，他都很委婉的拒绝了。后来遇到一个穿着附中校服的女生，拒绝之前问了她一嘴，认不认识一个叫岳朗的学生。可惜那女生并不知道。
也是，附中一个年级都有一千多号人，他怎么会那么幸运。
周昶转了几天，一无所获，出门带的钱也所剩不多。准备打道回府的那个下午，他终于看到了岳朗。
附中靠近街道的地方有一排小瓦房。虽然外观有些破旧，但是里面却被装修的很好，是京和附中专门为艺术生安排的训练的地方。周昶也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到瓦房那边，大概是买水果鬼使神差地超前面走了几步，就看到了红瓦灰墙的这一小排瓦房。他觉得在京和这么繁华的地方，看到瓦房也是稀奇，便走进看了看。
就是在这个时候，岳朗的钢琴声响了起来。
透过郁郁葱葱的杨树，飘进周昶的耳朵里。
那曲调周昶压根儿没听过，但就是觉得好听。他突然就很想知道弹琴的人是谁，想问问她这到底是什么曲子。学校这边的围墙并不高，他没费多大功夫就翻了过去。屋里的岳朗专注练琴，再加上窗户紧闭着，所以压根儿没注意到窗台旁边站了个人。
周昶整个人贴着墙站着，头微微歪过，眼睛瞥过去。说实话，保持那样的动作挺不好受的，但是他硬是坚持了许久，脖子都酸了。
岳朗那天并没有穿校服，而是穿了一件纯绿色的连衣裙，头发依旧是高高梳在脑后。嫩绿色把她原本白的肌肤衬托的更加水嫩，阳光在她肩头发间跳跃。
在周昶眼里，她就像是一片雪薄荷。
干净、雪嫩、水灵。
虽知道偷拍人并不好，但内心反复挣扎后，他还是打开了手机相机，飞快地照了一张，就收回了手。而岳朗似乎是注意到窗户这边的情况，停手走了过来，打开窗子左右都望了望，连个鬼都没有。
偷拍这人在她琴声停下的一瞬，就从前面不远处的矮墙翻过去了，有点慌，还扭到了手。不过总算没被发现。
要是被发现，那他就不是一个单纯的混混了。
当时的手机像素不高，再加上他手有点抖，照片很糊，洗出来根本不能看，但他还是挺高兴的，一直没舍得删。后来换了手机，费了很大功夫才把这张照片导入了新手机里面。
而岳朗当时弹奏的这只曲子，他再次听到时，已经是六年后。
他在宜疆。
周昶记得那是挺平常的一个晚上。他和战友王志军到集市上买点生活用品，在一家超市门口听到了这首歌。前奏响起来的没几秒，周昶就红了眼眶。王志军觉察到他的不对劲，问他怎么了。
周昶敛了情绪问，“你知道超市门口放的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吗？”
王志军“害”了一声说：“咋不知道？《小城大事》嘛。”
他没有再说话，闷着头走了一路，回到了驻扎的营区。
宜疆的晚上气温低的很，尤其是十一月份，每晚都飘雪花。京和的雪和宜疆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用王志军的话来说，京和的雪埋人，宜疆的雪吃人，一整个吞下的那种。
王志军那晚守夜。
值守到后半夜的时候，周昶从营房里出来了，嘴里叼了根烟。
“你出来干啥？”王志军抹了抹快被雪花糊住的脸，强睁开眼问。
周昶坐下来，深深吸了一口烟，只是抬眼看黑乎乎的天空，啥也不说。
王志军正愁一个人守夜孤单呢，周昶的到来，无疑给王志军这快要决堤的流河一个释放的决口。王志军的嘴巴立刻变为机关枪，“啪啪哒哒”的朝周昶袭来。
“你说啥时候给咱们配个护目镜？这雪哗哗的，眼根本都睁不开啊！”
“你说今年过年咱能不能回去？我可想我妈啊！”
“和我一起上军校的小刘都有老婆了！我连个对象都没！”
“干咱们这行的，不说上刀山，下火海了，但咱也是和坏人殊死搏斗过啊，这小命儿不在自己手里，也没钱，也没房，那家姑娘愿意跟着我啊？”
……
王志军哀嚎半天，竟听不见身旁这人的一声安慰，不由得皱起眉头，“你倒是说句话啊昶儿！”
“我想她。”
“啥？”这冷不丁的一句，让王志军手足无措。
他知道周昶无父无母的，就有一个姑姑。但他的姑姑只是尽抚养义务，但并没有对周昶有多上心，两人的感情也不是很深厚。
“你想你姑姑了？”
周昶摇头，又说了一遍：“我想她。”
王志军：……
“到底谁啊昶儿？”
周昶嘴里的烟已经燃尽，他从嘴里抽掉，将烟摁灭在雪里。那烟有点烈，最后一口抽的有点凶，直直地把周昶的眼泪的逼了出来。
“我想她啊…我想她…为啥我会想她？”他反问着自己，泪啪啪哒哒地往下掉，混着雪，落到地上，滚烫的泪珠子融化了一片儿的雪。
王志军从来没有见过周昶落泪，那怕是没有麻醉就动手术的情况下，周昶也没哭。但这次，他哭的很厉害，也是头一次这么失态。他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了会儿，最终得出结论--失恋。
绝对是失恋！绝对是被甩了！
然后在这荒郊野外，冰天雪地里单相思呢！
王志军一时间忘记自己母单的情况，转瞬安慰起来周昶，“兄弟没事儿，不就是失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周昶执着地摇头，没再哭，平定了心绪解释：“她就是我在京和遇到的一个女孩儿，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就看了几眼。”周昶说着从内衬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找到那张模糊的相片给王志军看。
王志军本想着是什么天仙姑娘把这兄弟迷成这样，一看照片，不由得叫起来：“这…这糊成这样，正脸都看不清楚！”
“怎么不清楚！她就在我脑子里，刻上去了。”周昶没喝酒，但整个人就像是醉了，喃喃道：“不知道为啥，我就是想她。”
本来他觉得自己都快把人忘记了，但那天的一首《小城大事》一下子把压抑了很久的思念全部翻出来了，宛如波涛，汹涌澎湃，朝他袭来。
再说了，他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虽然当了兵，但骨子里的那份柔情却依旧在。零下几十度的天气里，血依旧滚烫，心依旧赤诚，只是这夜，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两千多公里之外的京和。
想起来遇见她的那个下午。
阳光温柔金黄，她单纯漂亮地瞅了他一眼，便快速地垂下头，脸颊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那时候他就感觉她和别的女生都不一样，从内到外，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股子清纯劲儿，眼睛雪亮雪亮的。以至于他在宜疆集市地摊上看到一串水晶，倏然想到的竟是她的眼睛。
从京和回到蔚平后，他一直对岳朗念念不忘。后来上了军校，一放假就跑到附中门口，还跑到那个小瓦房，却始终没有再遇到她。军校女生少，训练强度大，累的半死，回宿舍倒头就睡，也没想过谈什么恋爱，也不想和谁谈恋爱。后来，上头要整编一只特种部队，执行一些危险系数比较大的任务，需要五年，回来后直接安排在京和军区，分房分车，工资也挺高。
当时周昶想都没想就报名了，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很牵挂的人。
是生是死，都无所谓。
但是他记得那次出任务负伤，人高烧昏迷，在无意识的前一秒，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那抹薄荷绿。后来被救过来，意识清醒后，他脑袋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在死之前见她一面。
他分不清喜欢，但他知道什么是执念。
可能是老天看他不容易吧，便让他得偿所愿。
于是在2016年的年末，在那个人潮拥挤、混乱不堪的机场，他再次遇见了她。
看到她朝他奔来的那一刻，周昶确定了--
是执念，也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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