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周昶不管其他人的目光，一路上抱着岳朗走到车旁。
他把人塞进车里，给她系好安全带，把车开出了军区，辗转了几个路口来到了一个小区。全程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
车子停好后，岳朗没有想下车的想法。她心里闷得很，像是被层层乌云压盖，这雨却始终下不来。她就像个失去思考能力的木偶，任由周昶摆弄。
周昶把人从车里抱出来，一路无言，把人抱上三楼，停在了一扇防盗门前面，才把她放下来。
“这是哪里？”
来到一个陌生环境里，岳朗的意识突然恢复了。
周昶用袖口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缓声：“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
周昶从上衣内里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拉过岳朗的手腕走了进去。
房子很大，三室两厅，有两个独立卫生间。客厅朝南，阳光充足的时候，屋子里会很明亮和温暖。
“啪”的一声，他把客厅的灯打开，说：“房子还没有装修，我想着，按照你的心愿来设计装修，这房产证上也会写你的名字。如果你不满意这里，咱们就把房子卖了，再买一套你喜欢的。我这些年忙着工作，也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很多部队里都报销了，所以存款还是挺多的，还有我…”
“疼不疼？”岳朗打断了他的话，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又问道：“阿昶，疼不疼？”
房子什么的，她一点也不在意，她就想问问他疼不疼。
周昶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岳朗的话。他笑着摇摇头说：“不疼啊，一点都不疼。”
“那让我看看你的后背。”岳朗说着就要解他的上衣扣子。
周昶往后退一步，拉开她的手说：“别看了，真的不疼。”
“不行，我就要看。”她眼神里尽是执拗。
“你不让我看，以后我就不理你了。”
周昶叹口气，想到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伤口的痕迹应该已经不明显了，于是妥协：“好。”
他缓缓解开上衣扣子，里面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背心，他不敢看她的眼神，慢慢地掀开背心，转过身。客厅的灯泡很明亮，照在他小麦色的肌肤上。岳朗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滑过他的背，上面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各种各样，大小长短不一的伤痕错落分布在他的背脊上。
那是他一个个傲人的功勋章，也是刺向她心头的一把把尖刀。
周昶突然感觉到背后一点湿意，赶紧转过来，看到岳朗的泪早已经收不住了。他捧起她的脸，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一点一点地为她拭去眼泪，温柔地安慰道：“都过去了，一点都不疼的。有一些是军事演习，还有一些是训练的时候留下来的旧伤，大家都有的。朗朗你别哭啊，别哭…”
他的安慰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岳朗反而越哭越凶了。哭得整个人一抽一抽的，肩膀不停抖动着，喘不过气，快要缺氧，在心里压抑了几个小时的情绪在此刻找到了宣泄的借口。
周昶看她这样，手足无措，把人抱入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抱着他，手不停地抚摸着他背后的伤痕，“阿昶…阿昶…你怎么受这么多苦啊…你撒谎，你…你一定很疼…”
“真的没事，别哭了，好不好，乖乖，别哭了。”
“我…我也不想哭…但是，我…我真的好难受…我好怕，好怕你突然有一天，就…”
她说不出来那个字。
“房子…存款…我都不在乎，我就想让你好好活着…可是…我觉得你好像不属于我…”
她终于说出来了她一直在意的事情。
她知道他爱她，也感受到了他的感情，但是他的命在参军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上交给了国家。
周昶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汗水和泪水融在了一起，贴合着两人的肌肤。周昶回想起参军的第一天，新兵在操场上宣誓。
“忠于祖国，忠于人民，保卫祖国领土与国家安全，保障人民生命，服从命令，严守纪律，英勇顽强，不怕牺牲，苦练杀敌本领，时刻准备战斗，绝不叛离军队，誓死保卫祖国。”
岳朗说的对，他属于国家。
如果让他非要他选择，国家危难时刻，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线。
而岳朗，不是他的首选。
当时报考军队，就是因为少年人的一片赤诚热血，一片忠心报国的家国情怀，一颗赤子之心，天地可鉴。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是不会喜欢上某个人了，直到遇见了岳朗。
在他单调的从军生涯中，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世界多了一抹亮色。他的心慢慢的为她沦陷。但是如果他真的牺牲了，那她怎么办？
周昶在这一刻负罪感满满，他觉得自己未免太自私了。
如果他理智一点，不把手帕给她，如果他克制一点，拒绝掉相亲，如果他想到自己可能会牺牲，而她会很痛苦，然后及时止损。
她或许现在就不会哭了。
所以，她就不该遇到他。
他也不该来找她。
他们不该有任何交集。
她会遇到比他更好的男人，护她一辈子周全，保她一生无虞，而她也不用每日担心失去，安然地过幸福的日子。而他还是孤身一人，退役后可能随便找个女人结婚。也可能活不到退役，说不定某一天就牺牲了。但至少他死的时候不会有任何牵挂。
所以，这场心动和相遇就是错误的。
“阿昶，你在想什么？”
怀里的人总算止住了哭泣，打了个泪嗝问道。
“我在想…我是不是该放手了。”
岳朗猛地抬头，水汪汪地眼睛看着他。
“岳朗，要不然…”周昶不敢看她的眼睛，很是艰涩地接着说：“要不然我们算了吧。”
他不想看到她因为他而流泪。
她应该过着简单幸福快乐的日子，而他就该孤身一人行走在这世间。
是他太自私了，冲动地把她拉进来。
“周昶，你说什么？”岳朗刚止住的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我…”周昶没有勇气再重复一遍了。
“我先送你回家吧。今天你应该挺累的了。”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打车。”岳朗抹了一把泪，扭头就走了。
周昶没有去拦，他只是开着车在后面跟随着她，看着她上出租车，然后一路跟着出租车，直到看到岳朗家客厅里的灯光亮起来，他才开车离开。
那晚回去的时候，有些堵车。周昶停在路上，看着京和城街道上的人流，车流，听着人潮的喧闹声和汽车的鸣笛声，街边还有人在卖唱。他突然觉得这京和好热闹啊，怪不得那么多人不想去宜疆，都想呆在京和。
他虽然在京和上军校，但是因为学校管的严格，他没怎么出来玩。而毕业后没几个月就被分去了宜疆。他记得当时开了一个会，领导开门见山道：“怕死的就不用去了。”
他不怕死。
所以，他去了。
宜疆的所有条件都比不过京和，春天风沙席卷，夏天热得像火炉，秋天倒还好，转瞬到冬天，人在风雪里根本站不住脚。扛得住的就扛住了，扛不住的也回不去。
军令如山。
一旦选择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周昶倒还好，从小吃苦吃习惯了，没觉得有多难熬。并且，宜疆的老百姓们对待他们就像对待亲儿子一样，提供吃喝穿住不说，还热心地给他们介绍对象。宜疆的姑娘也是一个赛一个好看，人美歌也甜，还会照顾男人。他们队里好几个娶的都是宜疆姑娘。
给周昶说媒的就更多了，他是最抢手的一个。更有嫁女心切的，直接把姑娘拉到部队里面，在门口喊着要见周队长。周昶无奈去见了一面。
他当时问了那姑娘一句话：“和我结婚，要是有一天我出什么意外，死了，你怎么办？”
那姑娘眼睛和岳朗长得一模一样，眼神纯粹地要命。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那我就守着你一辈子，我一辈子就认准你一个男人。”
“你很喜欢我？”
那姑娘直言不讳，冲着他一笑：“对啊，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周昶就是在那一刻又想起来了岳朗，想起来她单纯倔强的眼神，想起来她怯生生瞅他那一眼。
他在幻想，岳朗会不会一眼就喜欢上他？
会不会在后来告诉她的朋友，他应该是个好人？
会不会在之后的某一天想到他这个“混混”，然后笑一下？
八成不会吧。
但他最后还是诚挚地道歉，婉拒了那位宜疆姑娘。
因为他愿意去赌那仅剩的两成。
那怕输的一塌糊涂。
因为他什么都没，唯有一腔孤勇。
而他真的和岳朗在一起，牵手、拥抱、接吻后，他觉得死亡离他已经很远了，他沉溺在这份感情里，一时间竟忘记如果他死了，她该怎么办？虽然七月份可以回到京和，但是在正式退役之前，他的职业危险系数依然很高。
他没有办法向她保证他每次任务都能活下来。
岳朗今天的眼泪唤醒了周昶的理智。
他不能那么不负责的，让她年纪轻轻的就守活寡。
她明明值得更好的。
她属于这热闹祥和的京和城，而他就藏在黑暗冰冷的角落里守护着她。
-
“滴滴！”
后面的轿车鸣笛催促时，周昶才回神，发现前面的车早就开走了。他急忙跟上，在路边找了一个车位停下。他像一个变态一样，闻着自己的衣服，上面还残存着岳朗的味道。他有些烦躁地打开电台，响起来的是梁静茹有些伤感的声音。
“我知道被疼是一种运气，但我无法完全交出自己，努力为你改变，却变不了预留的伏线……”
操。
他妈的好想抽一支烟啊。
好想去找她，把她摁进怀里，亲吻她的眉眼唇角。
今夜，月色明朗，人却惆怅。
京和城里灯火如昼，人声鼎沸，一片祥和，而此时此刻的宜疆城里，正被黑暗笼罩着。
周昶掏出手机给岳朗拨过去，发现她早已关机，耳边没有她亲昵的“阿昶”，有的只是冰凉机械的女声。
他挂掉电话，点开和岳朗的对话框输入--
【快生理期了，别吃凉的，多休息，照顾好自己。】
他想了想，又把信息删除。
他就这样敲敲打打，在是否要发送信息之间犹豫了半天之时，接到了军分区的电话。电话里说的很明确——
紧急任务，速返，去宜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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