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同归（一）
热水房是厕所旁的一个狭小隔间。
白薇靠门框站着，身体占据了小半的出口。
苏方接好水，拧紧水杯，见白薇没有让开的意思，便道：“可以让我过一下吗？”
“可以。”白薇微微笑着，“那你陪我上五楼说会儿话呗？”
苏方皱眉，思虑片刻。然后，他看向白薇和另一边门框之间的宽度。
好像，似乎，够用了。
苏方抬脚，打算从缝隙间穿过去。
谁知一只胳膊突然伸出，横在了眼前。
苏方：“……”
白薇觉得她现在特霸道。
姿态随意地靠着门框，一只胳膊完美地堵住某少男的路，嘴角挂着一丝丝玩世不恭的笑，就连即将说出口的话都带着一股蛮不讲理的胁迫气息。
她道：“现在是上课时间没错，但来来往往的学生、老师也不是没有。要谁看见了还怪麻烦的。你应该不想这样吧。”
苏方：“……”
为毛我像个被强抢的民女，关键我还没什么解决办法。
他叹息一声，无奈地看她。
白薇见人默认了，当即让出门口，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两人来到五楼，熟悉的窗口前。
白薇笑着开口：“其实你还是愿意跟我上来的吧。”
苏方震惊脸：“？”
白薇：“毕竟你比我力气大，你要夺路而出的话，我肯定拦不住你。”
苏方：“……”
“好吧。不开玩笑了。”白薇正经了一些，“你家里出事，你不高兴我可以理解。但也没必要躲着大家，还有我吧。”
苏方垂着头，良久，才缓缓说出一句：“对不起。”
白薇撇撇嘴：“嗯。你是该说声对不起的。”
苏方沉默不语。
“想想我就来气。”白薇动作粗鲁地把窗户拉开，“你可真是太牛逼了，上课踩着铃儿回来，下课抢着铃儿出去，一秒都不愿意在座位多呆，生怕谁找你多说一句话似的。你知道有多少次吗？我正往你那儿走，眼瞅着就到了，你人嗖的一下飞出去了。”
这话中的讽刺之意可以说是很明显了。
苏方低垂着头，把满脸的情绪瞒下。可沙哑变调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
他道：“对不起啊。我不是不想理你，我只是不想让你跟我沾上关系。我觉得……我就觉得自己特晦气。”
白薇有些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话说到这份上，苏方也没什么好在乎的，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他自嘲地笑笑：“我还不够晦气的吗？当个市民吧，我身上不知道花了多少来路不正的钱。当个儿子吧，我又成了我爸犯罪的、活生生的证明。当个学生吧，还厉害到把年级主任、班主任给祸祸降职了。”
苏方笑着，说着，快要哭了。
白薇并未发现学校做出处理，便问：“年级主任和班主任要降职了吗？你听谁说的？”
苏方吸了下鼻子，道：“前天我去办公室找班主任，我说对不起，给他带来很多麻烦，让他把我放回普班。他说……”
说到此处，苏方的泪珠子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说想太多也没用，让我安心在这里学习，一切等学校具体通知。”苏方拿校服袖子抹了把脸，接着道：“后来，班主任给我透露了点消息，说年级主任可能得去私立初中部教书，他也就带我们这半年，等下学期就去新高一教普班了。”
“这样啊。”白薇一声叹息，道：“这么说来，你确实影响了一部分人的人生轨迹啊。”
苏方低头不语，手指不停地抠着袖口上的脱线。
“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些就给自己扣上一个晦气的帽子啊。”白薇给出一个转折。
苏方不解地看她。
“这些事也不是完全由你制造出来的。”白薇道：“我们身边有很多见怪不怪的事情，市县就比村镇要大、要繁华，有钱人就比穷人吃的好、见识的多。”
“最开始报道那天，班主任说，培优班招二百人，可我们班就有五十二个，其他三个班也不是五十个。那么，多出来的这八九个是怎么来的？会是第二百名刚好成绩并列了八九个吗？学生没有察觉吗，老师就不清楚吗。没有人说什么，都觉得这没什么。”
“帮你办这些事的人看见的不是你一个人，是很多像你这样的人。这就是‘共性案件，个例处理’。你可以觉得连累了他们，对不起他们，但是你也应该知道，他们本身也有错。”
苏方听得很怔，一点也没发觉，他的眼泪鼻涕早已风干在了脸上。
白薇继续道：“关于你爸的事，可以割裂开看嘛。从理性角度看，你要坚决服从法律判决，坚决否定和杜绝这种错误行为。那从感性角度看，他生养了你，你可以永远爱他，可以等他出来。你不要觉得，他犯错是你造成的。你是花了他犯错得来的钱，但他的钱不一定都花在了你身上，他犯错时想着的也不是你。”
“还有。”白薇道：“你要是认为你侵占了太多不属于你的东西，觉得过意不去，就去弥补吧。现在好好学习，来日好好工作，实现自身价值，为社会做贡献。”
听到这儿，苏方的眼睛亮了亮。
他一下子看清了脚下的路。
“你不用躲着谁，该干什么干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儿都会过去的。”白薇把话说清楚后，便盯着苏方，问：“知道了吗？”
苏方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怎么还蔫了吧唧的？”白薇喝道：“说话！”
苏方：“……”
同桌，你成功让我想起了军训时的教官。
愣了几秒，他委屈地应了声：“知道了。”
“唉，你可算知道了。”白薇欣慰得就差放鞭炮了。
“对不起啊。”苏方一想到这些天是怎么对待同桌的，就想敲自己几榔头。
白薇哼了两声，抱怨道：“对不起有什么用？害得我说这么多话，嘴都干了。”
听到这话，苏方很轻很轻地笑了，“那我去给同桌接杯水？”
白薇：“温的。”
苏方语气轻快地答：“好的，同桌。”
说完，他转身离开。
白薇半靠着窗边的瓷砖墙，散乱的发丝朝一个方向飞着。
“哎！”
苏方回头。
白薇喊道：“记得洗个脸！”
远处的风近了，心动了。
苏方的脸上慢慢绽放出一个明亮的笑。
他挥挥手，喊道：“知道了”
待白薇回到教室，苏方在座位坐着，水杯里的水温着。
对此，她很是满意。
白薇看了眼贴在桌角的课程表，便开始准备下节课要用到的东西。
课本，纸笔……
等等，这是什么？
她有在文具袋底下压纸条吗？
白薇好奇地打开，见纸上写着一大段话。
“我喜欢你，你肯定不知道吧。当然，你就算知道了，也会装作不知道的。
以前我跟你同桌的时候，总是能看见苏方有事没事的来烦你。当时我就想，这什么人啊，走后门进培优班，拥有那么多人羡慕不来的学习机会，怎么还有脸嬉皮笑脸的。他自己不上进就算了，还整天霸着你的学习时间。
我以为你跟我一样的想法，都特别烦他。可是现在我发现，不是这样的。你特别在乎他，你总是看向他。
这给我的感觉就像在做一道题，题干写着：苏方玩世不恭、不求上进，白薇端正律己、品学兼优。问：二者的关系。标准答案：二者相互认可和喜欢。
我思考了很久，还是无法理解由题干得出答案的思维逻辑。
但标准答案就是这样，事实也就是这样。
所以，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就好，我只希望结果如你期待的一般。
还有，刚才在教室，我们几个是在谈论苏方家里的事，是我好奇最近他对待你的态度，才问那几位男生的，谁知道刚好被你们看见了。
我是看不惯他，但他的事也不关我什么事。你放心，不会有太大恶意释放到他跟前的。
麻烦你跟他说声对不起，毕竟背后说人是非不太好。
申姜留。”
看完，白薇微微笑了。
她望向窗外。
蓝天，白云，飞鸟。
看吧，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苏方沉稳了很多，但明显不像之前那样躲着大家了。
方浩扬惊讶于此变化，特地跑到白薇跟前问：“你跟他说什么了？怎么突然想开了？”
白薇正忙着解题，随便应付了句：“没说什么啊。”
“我不信。”方浩扬咧着嘴，贱兮兮地道：“快说说。你怎么着他了？”
白薇：“……”
你要这么说，我可就来劲了。
她笑眯眯的：“我跟他说，‘你一个人难受没什么，但不能带着你表弟一起难受啊，你知道你表弟有多关心你吗，那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停！”方浩扬快被恶心yue了。
白薇：无辜微笑jpg
方浩扬缓了口气，瞬间满血复活。
他挑了下眉，道：“眼光差也就算了，怎么还是个白切黑？啧啧，往后的日子啊，我那个傻亲戚肯定被拿捏的死死的。”
有些人一举一动就是让人来气。
白薇笑得很礼貌：“请立刻滚，好吗？”
“黑啊。”方浩扬边退，边叹，“有些人啊，别看着姓白，心可黑了。”
白薇：“……”
传说中的方狗果然名不虚传，够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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