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君臣既成
侍卫先一步呼啦啦地挡在中间,身体紧绷,手也按在腰侧的刀鞘上,满是警戒之意,程宿秋却神色淡淡,未回头看便知是何人,只站定后瞥了燕崇一眼。
他得了指示,抬手示意旁人稍安勿躁,沉声道,
“曾听旁人说起,此行中人鱼龙混杂,譬如士人,武夫,工匠,商贾,乃至大量奴仆,但多是被征召入内。”
“而主动加入千里奔赴来此的,就是卿了。”
“如此谋划,必有所图,劝君还是直言为好。”
楼洵刀剑临于前依然不动声色,此时更是灿然一笑,“洵拜见世子,意图应募为门客。”
只听“噗嗤”一声,一胆大侍从低声笑道,“这胡儿口气不小,还想入王府,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余下几人也哄笑起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燕崇蹙起眉头,正要打断这些人的轻蔑反应,却听对面这人不慌不忙,朗声辩驳,
“殿下求贤时曾说,不论出身,那么难道我有胡人血统就不可前来了吗?”
“胡人因我有汉人血统而瞧不起,难道中原也如此吗?那二者又有何区别?何况,汉有金日磾,唐有尉迟敬德,忠心耿耿,深得君上看重,倒是有些人,若逢生变,便为求自保,数典忘祖,即使流着一样的血又有何用呢?”
那几人发觉自己被暗指为“不忠”,登时大怒,但就在要上前时,燕崇狠狠瞪了几人一眼,只等回去后再处置,几人缩缩脖子,才觉得大祸临头,一时之间噤若寒蝉。
程宿秋对这眉眼官司不置可否,只是点点头,眼底浮现出赞赏意味,语气也缓和几分,“此地人来人往,不可堵塞道路,影响百姓行走,先上车罢。”
楼洵低头应是,暗自松了口气,知道第一步算是过关了。
——
侍卫们骑着马护卫左右,燕崇也识趣地坐在车外,但两人还是一时相对无言。
虽说帘子遮挡住了视线,可却挡不住声音,而他将要说的,也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口,世子殿下平素也少言,于是车内气氛逐渐沉寂下来。
虽然知道对方不会像某些纨绔子弟,宝马香车,招摇过市,好不快活,但楼洵也猜测,车架想必会透露着低调的奢华,细细打量后却发现,一应装饰皆为寻常物件。但这车辆显然为特意制成,无论是行走之时几乎感受不到的震动,还是增加厚度与暗格的设计。
窗边的帘布格外轻盈,随风拂起时,也随处可见城内秩序井然的景象,和隔壁陷入混乱的九原截然不同。
能在一方乱象中,维持住当地稳定,百姓安居乐业,足见其理政之能。
在楼洵陷入沉思,颔首不已时,程宿秋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尽管未身着胡服,但那拥有着过分锋利线条的脸庞,配有温和的表情,也掩盖不住其中的锋芒。
她并不介意对方的血统,也自信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留下所需的贤才。究竟是心怀丘壑的大才,还是沽名钓誉之辈,她需要做的,就是将相应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
“殿下,还请屏退左右。”
待侍从将大门妥善管好,至廊前护卫后,程宿秋笑道,“是关于这起案件的?莫非卿已知凶手是何人?”
上一世她当然记得有质子身死这回事,却身处闺阁,完全不知幕后详情,只能不断地依靠已知来推测。
他也不吝承认,“是也不是。”
先饮下一口色泽碧绿的茶汤润润喉咙,从她的角度看去正是逆光,白净的手指附着在青花纹路上,仿佛那指尖也是瓷片般,程宿秋眨了眨眼,下意识移开目光,所幸面前之人并未注意到,继续讲了下去。
“我有两个故事,讲于世子听。”
程宿秋指尖轻轻叩着桌面,这两个故事可以说是截然不同,前者里是匈奴亦或西域小国的死士一路渗入云中郡,两人一道将质子杀害,随后又遁逃而去;后者却是这质子不愿去长安担惊受怕,但又不敢自杀,便委托了身边人杀死自己,由于对父兄的怨愤,还故意选在进入中原后的路途,以此挑起两国的怒火与战争。
前者的故事里,地方官吏无能,程宿秋不关心,但王府也难逃其咎;而后者
如果说前者九分真一分假,假就假在二人的下落已经有了眉目,那后者就恰恰相反,唯一的真还是那短短一句,质子对父兄的恨意。
虽然架空郡守,让其政令难出府衙,彻底控制云中郡,也是她的目的之一,但只剩一年的时间,还是求稳为妙。
“卿以为,这两个故事,如何?”
此事最关键的一点,不是合理的推测,不是确之凿凿的证据,也不是真相,而是在于少数能向长安解释此案缘由的人身上。
如今地方豪右势大,燕王为首,那自不必说。
“在下以为,二者各有用处,”楼洵摩挲着茶杯外壁,没有直接回答,率先问道,“殿下如何看去年九月,魏地郡守欲要复前朝之事?”
程宿秋支着下巴,凤目微眯,只觉此人怕是已经瞧出些她的心意,沉思片刻才缓缓开口,“天下安定与否,不在于一姓之兴亡,从高祖至今,盗前朝之名叛乱者,多不胜数,可有几人是真?”
楼洵了然,只听世子也问道,“那卿一路走来,途径西域,九原,觉得这云中如何?”
他先是立刻露出一脸佩服之情,赞叹道,“燕地素有‘塞上江南’之称,本沦陷于匈奴铁蹄,但自从先帝派遣将士们收复故土,又迁徙民众,兴修水利,如今若把云中郡比为树木,已是枝繁叶茂。三月前匈奴签下盟约,次日便发生叛乱,子弑父,继承后第一件事便是西迁。也可见幽州军卒之悍勇,守卫云中绝无问题。”
“只是,”楼洵搁下茶杯,语调一转,“西南为长安,王师太近,北边匈奴月氏等国蠢蠢欲动,一旦中原大乱,土崩瓦解,仅凭一郡,还能够独木支撑吗?”
“”程宿秋装作自己没看过史书上君臣问答时,你推我让三顾茅庐的曲的佳话似的,往日无甚表情的面上也露出虚心请教之情,发问道,“那敢问君子,如今云中还缺什么呢?”
“常言道狡兔三窟,世子也当如此。”楼洵忍不住起身,靠近世子道,登时嗅到淡淡的竹木气息。他指了指东方,一切尽在不言中。
程宿秋心底对其甚是满意,只面上不显,“卿果然大才,可愿跟随我左右?”
此时无人再谈开头那事了,楼洵拱手下拜道,“世子为真贤,洵愿以身许主君,见危竭诚,临难效死!”
——
当侍从再被唤入房内时,只见二人气氛融洽,世子神情温和地笑了笑,特意叮嘱要将安善斋打扫出来,一应安排妥当。
虽然还不能光明正大地授予官职,但将一枚令牌交给幕僚还是没问题的。
等楼洵再次走在王府的园中小径上,众仆从看待的目光已截然不同。
一步登天,如是而已。
——
程宿秋正独坐在堂内,回忆着上一世大事发生的日子,就听到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无奈道,“阿姊,没有旁人,你便进来吧。”
一阵叮铃哐啷后,程叶一脸不敢置信地出现在门口,“我明明已经放缓了脚步,还特意叮嘱侍女不要靠近,怎么会——”
不过在含着小妹投喂到嘴里甜丝丝的蜜饯后,程叶也很快“阴转多云”,将方才之事抛在脑后,改为紧紧挨着坐到她身边,指尖轻按在蹙起的眉峰上,又缓缓按揉起太阳穴的位置,望着难得闭目放松些许的妹妹,眸光里满是担忧。
在得知父母近乎先知的梦境后,程宿秋考虑再三,还是将前世的经历也当成梦境讲出,只是隐去了些许,譬如家人,王府,郡城的下场。
但三人看到她的异常,心中也都有所猜测,尽可能避免落入前世的境地里去。
程叶今年双九年华,与前世远嫁不同,当地本就民风开放,再加上家世显赫,也没人敢当面乱嚼舌根子。
想到父王的身体,也有更深的打算,她选择了本就感兴趣的医者一道,从小拜当今名医为师,行走四方,近年则回归云中,四处招募贫苦人家,包吃住还学习简单的医术,一时之间来者络绎不绝,学成后则逐渐渗入乡野村镇。即使只为了将来打仗,相对而言,庞大的基数至少能向下惠及部分最普通的士卒,也是功德一件。
程叶拾起漆案中那纤细过分的手腕,指尖覆盖其上,片刻后才叹了口气,“近日又夜里挑灯苦熬了吧,好在并无大碍,”看到她正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就迅速补了一句,“但药还是得喝的,正好我在家这些时日,每晚一次,可别落下。”
这回换成程宿秋苦着脸,眉头也皱在一起,顶着苦大仇深的表情,仿佛能看到头顶飘起小雨,姐姐忍不住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戳了戳她的脸颊,笑道,“怎么,喝药还是如此之难?”
恰好听到门口又有脚步声,程宿秋三步并作两步,起身到达门口开门转身,一气呵成,“阿姊我晚上还有事先走一步——”
临走时还对着她歪头眨了下眼,才“啪”的一声关上门,程叶:“”
算了算了,她叹了口气,还是先去叮嘱小厨房,记得夜晚送去些热羹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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