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君前
傅瑶君为了不给傅皋留人的时间，走的时候就近坐上了弟弟妹妹的马车，只是傅家姐弟三人都很瘦削，因此车内依旧宽敞。
傅瑶君凑在车窗上，将帘子掀开小缝偷偷往后看，不多时果然佩玉追上了马车，隔着帘子忍俊不禁道：“小姐，二老爷打了那个讨人厌的女人。”
傅瑶君神情不变。
傅皋对君氏不过如此，却不知那一巴掌能不能打醒她。
她想着，又问：“二叔没有派人来追？”
“没有。”佩玉道。
傅瑶君并不意外傅皋的选择，他知道今夜要是来追她，她的“大小姐脾气”上来，反而更要闹得人人都知道他治家不严。
横竖他认为自己立足不稳又人生地不熟，不如让她出来住着，反而更容易搞事情。
想着，傅瑶君脸上多了轻松的笑意。
好二叔，我进京了，在京中立不稳的，可就是您了。
傅琪君看着她嘴角带笑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傅瑶君回过神来，笑问：“有什么可笑的？”
傅琪君掩着嘴依旧笑着：“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姐姐这样促狭。”
傅瑶君轻轻点了一下妹妹的额角：“这孩子，你懂什么叫促狭？”
傅琪君笑说：“无论我懂不懂促狭，二叔父定要恨那妾室不懂事的。”
说得姐弟三人都笑了出来。
傅咏安这才问傅瑶君：“大姐姐是不是真的很讨厌二叔父？”
傅瑶君点点头：“是，你们也看到了，二叔父若真是好的，家里怎会那样乌烟瘴气？所以今后，我们都少来往。”
她不希望弟弟妹妹生活在危险里，也不希望他们活成傅清君似的糊涂。
龙凤胎乖巧地点点头，傅咏安才问：“那姐姐，我几时可以去闲山堂？”
“待安置好了再说，这几日你先在家中温书，”傅瑶君笑道，“但这几天我会忙其他的事情，理家的事情阿琪做吧，不要怕出错。”
“是，姐姐放心，我有不会的，会问妈妈们的。”傅琪君应声。
傅瑶君自傅皋家中跑出来的时候，叶书白刚好从宫中走出来。
走出宫门，站在天水桥上，叶书白抬头看着夜空中一线的月亮，自嘲地笑了。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怀瑾难道不懂？”
“你的父母也是被西狄人杀害，为何怀瑾还要在此事上执迷不悟？”
“若真的还有幕后之人，又怎么会让你平安到京？”
方才在御书房之中，那位年过半百，素有慈名的安平帝，如闲话家常一样，靠在龙椅上，如是对他说。
叶书白站在下面，虽然力争，结果只换来了安平帝的怒气。
“叶书白，”安平帝连名带姓地沉声道，“朕看重你可做事，但也不许你这等放肆。”
书房中的宫人们顿时噤若寒蝉，都跪下了。
叶书白并不畏惧，也跪倒在地上：“陛下，西狄人在大昭之内不过是无根浮萍，若没有内应如何能做到这等程度？四象司、内造府、工部、兵部都牵扯在内，岂是一个七品知县能做到的？陛下，后患不除，事情会再次发生的。”
安平帝看着叶书白，声音逐渐冷了起来：“怀瑾，那你怀疑是谁呢？”
叶书白坦诚道：“臣不知，正因不知，才要查。”
安平帝疲累地笑了出来：“你既然不知，难道是要朕把朝臣怀疑个遍吗？”
叶书白还要说什么，高高在上的安平帝已经拂袖不悦道：“怀瑾，你究竟怀疑谁？是哪个大臣？还是某个皇子？还是……”
他说着，冷笑出声：“还是你怀疑是朕纵着那些西狄人所为？叶书白，满朝文武，难道只你一个好人不成？”
真正的诛心之语。
叶书白的心一沉，彻底放弃了。
早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争个什么劲儿呢？
他俯首在地，缓缓道：“陛下恕罪，臣不敢。”
安平帝不是爱发脾气的人，见他难得服软，便摆手让他起身，还赐了座位，宽厚笑道：“怀瑾，你还年轻，想要用心做事是好的，但也不能操之过急。没什么证据却乱查一气，岂不是会朝野内外攻讦成风？到时若再有错杀冤杀，又要如何补救？”
他说得情真意切，叶书白却似不为所动，只问：“敢问陛下，若臣找到了证据呢？”
安平帝的脸色再次沉了下去，看向叶书白。
叶书白无惧色也非挑衅，只是平和地看着他这个世间至尊。
还想一争，不过是不甘心，也不想违心而已。
书房内的宫人们，个个都觉得后脖颈发凉。
怀王每次都这样，定要触陛下逆鳞！
许久，安平帝才冷道：“那就将证据，呈上来。”
叶书白垂目，起身施礼道：“是，陛下不忍滥杀，不忍让百姓受苦，是臣急躁了。”
本还等着他继续倔强的安平帝意外了，那些宫人们更是纷纷吃惊地偷眼看过去。
怀王原来也会说好话？
但人总爱听恭维话，尤其是叶书白这等爱和皇帝犯倔之人说出的恭维话。
安平帝龙颜颇悦，微笑道：“不过怀瑾的担心也没错，如今太平久了，朝臣是有懈怠，竟然让一群异族人搅动风雨。朕也想借此事整顿一番武备……罢了，先看三司怎样论处此次的事情吧。不过怀瑾，朕倒是听说，你是和傅渊的子女结伴进京？”
……原来这样软着说话，真的好用。
叶书白心中别有滋味，面上却扭捏起来：“回陛下，臣是在半路上遇见他们，见他们东西多……傅家的大小姐救了臣两次，又拼死抢出了图纸，忠义之心天地可鉴，臣不忍忠义之后再遇见风波。”
安平帝点头赞许：“傅渊是极善之人，他的子女也必也是忠义之辈。只是傅皋……不过想来，傅渊的子女不会牵连在内。”
叶书白忙道：“陛下圣明，说来也凑巧，这次在备州见了，臣才知道那位傅姑娘与臣，竟有婚约在身。”
说着话，脸还红了。
安平帝听见这么一句话，端着的茶碗差点儿脱手。
宫人们忙过来接着，眼睛更是猛往叶书白身上瞧，目光灼灼，颇有种听了天下第一秘闻之感，
“朕怎么没听说过？”安平帝古怪道。
“臣也是刚知道”叶书白神情更觉扭捏，但话说得却很清楚，“傅姑也没有向本王提起过此事，反而是第二次她救我的时候，本王看见了她身上带着的勾玉残片，细问之下才知道傅渊去西域之前，将残片与婚事告诉了她。不过傅姑娘要遵古礼为父守孝，所以没对臣提及此事。臣见她如此，自然重她敬她，也不愿声张，但不可瞒着陛下。”
两家的父母都没了，自然没人戳破。
“这样啊，”安平帝听着戏本子似的剧情，却因那是叶书白的话而毫不怀疑，再想刚才的争执，笑道，“倒是一段佳话，她既然要忠孝两全，朕便赐下匾额。至于婚事确实暂不要声张，看看那姑娘的人品是否与你相配。”
宫人们顿时失望了。
那可是怀王的亲事啊！
叶书白一派情窦初开小儿女的模样，红着脸道：“是，全由陛下做主。”
原来，奉承话不是很难说，傻气不就是很难装。
而奉承和傻气，能让他办成一件事情。
想起陛下要给傅瑶君赐下匾额，叶书白按按额头，又不觉得烦闷了。
不就是证据吗？他不信那些人会就此收手，而只要他们再动手，就一定会有证据。
更何况还留着傅皋这条小鱼呢。
武威早在宫城门前等着，远远看见叶书白出来了，忙迎接过来，已经看出叶书白心情不太好了。
他能猜到是为何，并不说破，只道：“王爷，证据等物都与三司与四象司交割清楚了。还有，王爷猜猜末将在四象司的时候看见谁了？”
“傅皋。”叶书白肯定地回答，“想是此事，已经回家了吧？”
“王爷圣明，”武威笑说，“但王爷一定猜不到，傅皋是回家了，但傅姑娘却走了。”
叶书白没明白这话，怪道：“走了？回备州了？”
“没有。傅姑娘带来的东西干脆没进傅皋家门，而是直接送到了外城东的一处带花园的宅子，就是当年京城扩城时傅渊买下的那处。末将估计着傅家姐弟三人，以后就在那儿落脚了。”
武威说着，扶叶书白上马车，自己也坐在车旁，压低了声音问：“王爷，那位傅姑娘一点儿都不信她的二叔，您说她手里会不会还有其他的证据？”
叶书白也坐在车厢一旁，车帘卷起，看着天上的一线月，沉吟片刻后，展颜笑了：“有没有其他的证据都好，本王现在想的是，该送些什么乔迁之礼……武威，你知道京城有什么好的书院？”
他自幼在宫中跟着翰林们读书，自然不晓得外面学子读书的地方。
武威被问得面露难色，挠头道：“王爷，末将虽不至于看字就睡，但也没用心读过书……您还是去问长史吧。”
叶书白笑了，心情也好了很多。
“本王乏了，先回府歇着吧。”
“是。”
傅瑶君总能给自己些有趣的惊喜，那自己也该给她些惊喜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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