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迷雾
翌日清晨,云皎将药方交给张太医:“张太医,这是本王昨日琢磨出来的药方,您先看一下是否可行?”
他将指尖捏着的药材放到桌面,接过云皎递过来的药方,眉头紧皱反反复复看了半响,道:“你这药方有几分偏邪啊!”
“嗯,青石草本就是阴邪之物,用此药方倒也不算太过古怪,本王曾经有幸见过一次解毒之法,只可惜未曾记全,”他指着药方上的几味药材,“这些是本王清楚记住的,余下便是推测得出。”
“您可以查验确认之后,再行决定。”
他本是别国的质子,纵使别人面上对他恭敬客气,但是更深层次总免不了几分防备。所以他有什么话尽量说得明白,把自己摆在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上。
张太医只有和“医”字相关才能心细如发,余下便是粗枝大叶,对于人情世故更是一丝不通。
他当下便点了点头:“老夫是得好好研究,省了再出岔子。”
云皎哭笑不得:“好,那我再去看看病患。”
半月之后,时已九月末,漫天星斗中已能感觉到寒气逼人,云皎把手插入袖中悄悄捏着手腕,缓解酸疼。
昨日又下了一日雨,虽不及那一场雨迅猛,一日下来早已泥泞不堪。云皎一向不染一尘的衣摆也被糊了一片泥土。
邓小午在一旁提灯照路,云皎脑中思索不停,今日又换了新的药方,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正想着,忽然看见院门前有个人影,定晴一看是严时已。
他快走几步,到了跟前问:“严大人怎么不进去?”
严时已拱了拱手,道:“想着王爷快回来了,索性就站在门外等着了。”
云皎笑着点了点头:“那大人找我有和要事?”
“不是我找您有事,是陛下找您!”他将奏折递给云皎,“王爷自己看看吧。”
云皎不明所以地接过,又迷茫地看了看严时已。
他却摆摆手:“我也不明白陛下是什么意思,但我已经将陛下的命令传达给您了,您自己体会吧。”
说罢便告辞离开。
烛火摇曳,云皎望着奏折上的一行朱批久久不能回神。
——让义亲王给朕回封信。
字迹未干又被人用拇指抹了,如胭脂一样,一半在纸上,一半留在那人的手上。
烛火被窗外的风骤然吹灭,光亮被黑暗吞噬大半,借着三分月光可以依稀分辨个大概。他神使鬼差地把拇指挪到那行朱批上,顺着方向抚摸了一遍。
他向来聪慧,夏启的种种反常行为,他又怎么不会明白,只是这份情,他终究还是承不起。
他将奏折收好,另提起笔墨写了七个字。
——臣安好,陛下放心!
于次日将此信与奏折一同交给严时已。
这次的药方终于有了效果,几日后大批的病患中毒症状都有所减轻,估计要不了多少时日就能痊愈。
但这段时间每一日都有人因此丧命,即便现在有了解毒之法,依旧会有一些人无法救活。
云皎动身回上京那日风很大,刮在人脸上已如寒冬。
邓小午一路叽叽喳喳,兴奋地不行:“终于可以回去了,这些日子可真是累死了。”
按照以往,任他说什么,云皎多少都会接几句,高兴时还能和他调侃几句。现在别说调侃了,连话都没说几句,只倚着身子出神。
邓小午是个憋不住话的人:“王爷,青石草的毒不是被您解了吗,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嗯?”车窗的帘子被风吹起又落下,云皎遁着那点缝隙看见外面绿意稀少、天地苍茫,他听见邓小午和他说话,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他的神思只被拉回来一半,另一半已不知神游何方,因此神情显得有些呆笨。
“王爷,您听清我说的什么了吗?”云皎嗯过之后再没有反应,他便又补了一句。
“你再说一遍吧。”云皎摆弄着手里的折扇,随口说道。
邓小午把话重复了一遍,便看到云皎愣了一瞬,而后望向车窗外,眼神似乎带着点悲哀:“是啊,已成定局,多想无益。”
云皎定了定神,又琢磨启小方几上摆着的残局来。
他觉得王爷自从来到九曲县后性情变了好多,以往无论何种局面,他皆是心有成算。当日初来大周,尽管前途未卜,他也是一副随遇而安的态度。反观现在,整个人弥漫着悲天悯人来。
回上京时,云皎特意让人放慢了速度,去时五日,回程将近用了十日。
云皎回到府中沐浴后,浑身顿时松散下来,紧接着又困又乏,一觉便睡到天色昏黑。
他刚唤了人想要洗漱,就见邓小午急慌慌地跑进来。
看他一脸急色,便说:“作什么这么着急,喘口气再说。”
“来不及喘口气了,”邓小午边拍胸口边道,“现在外面到处说九曲县赈灾粮的毒是王爷下的。”
云皎穿衣的动作一顿,回过身看向他:“慢慢说,怎么回事,说清楚。”
邓小午一通连说带比划,把上京中最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叙述一遍。
几日前,九曲县的赈灾粮中混有郢国特有的毒药的传言传遍了上京城,最后传着传着就成了义亲王云皎在赈灾粮中下毒,残害大周百姓。现在上京之中只要提到“云皎”二字,人人无不咬牙切齿。
大周与郢国交战还不足一年,十三年前更是隔着血海深仇。他们根本不需要知道确切的证据,只凭这句话便可以唤起他们心中的仇恨,恨不得把云皎磨牙允血才好。
“他们怎么这样不辨黑白,明明是王爷救了仁心救了他们,他们还反咬一口,”邓小午愤愤不平地说,“真是狗咬吕洞兵不识好人心!”
“对了王爷,白日里是陛下调来了一队禁军到王府,说要为了保护王爷安全。”
“调禁军?”云皎眉头一皱,脸色不太好,“陛下可说是为何?”
邓小午一张脸皱成了苦瓜:“就因为那谣言搞得现在人人激愤,现在所有人都对义亲王府更是喊打喊杀,接连好几日有人偷偷潜入府中,只砸不偷,故意把动静弄得震天响,好招来人送官府。”
“送官府?”
“是啊,他们认为这是英雄所为,可以受人敬仰呢!”
听罢嘴角勾起若有若无地笑意,摇头叹息,未加评价。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评价的,既然认为是他那就是他好了,任你如何解释在他们眼中也会成了狡辩,还不如索性什么也不说。
再怎么样他也是郢国皇帝封的义亲王,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他。
“还有,因为世人都知道三复先生就是义亲王,所以还是有一些人站出来为您说话,但是——”他吞了口口水,眼睛瞪得像铜铃。
“但是什么?”云皎追问道。
“只要帮您说话的,都被认定是卖国贼,见着了就朝死里打。”
世人皆自诩正义,其实不过是被操控的傀儡罢了!
室中只余一盏烛台照明,他护着烛火将烛台放在踏上的桌案上,自己跪坐于塌,执棋一子一子复原了路上未下完的残局。
门窗紧闭,只有烛芯噼啪轻响,烛火轻晃在棋盘上闪烁不定,变幻莫测。
他背影挺直,垂眸紧盯着棋盘,执黑子落下。
当日曹阳等地大旱,整个大周立刻传出“大周徒增战乱,顾天罚之”的传言。方易那边的消息称,此传言是从上京城最先传出。可明明天灾之地与上京相距甚远,人情是世上最为单薄的东西,最看重的无非是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又怎会悲悯于毫不相关的人。
这谣言恐怕是有心人散布的。
云皎手下不停,黑白之子相应落于棋盘。
这有心人是谁暂且不论。如果他是别人,会认为谁是背后操控舆论的人?
答案应声而出,义亲王罢了!
而这次他献计征调赈灾粮,解了朝廷之急,没能想其中竟然混入了郢国独有的青石草,这是巧合还是背后之人有意为之?
随之又将此事散布于上京城,算算时间,应该是他动身回上京之时着手的。
如今细想起来,桩桩件件冲得都是他。
可是为何?
当初,出发来大周之前,郢帝让他在大周暗地建立势力,并把在上京城隐藏多年的势力交给他。别说郢帝对他百般提防,不知暗地里给了方易什么样的命令。单说方易做了这么多年的“主子”,骤然被他横插一刀,心底还不知怎么怨恨他,又怎么会事事听命于他。
所以起初他误以为是方易暗中散布的谣言,如果矛头对准夏启方说得过去。可事到如今,事事冲的却是他。
云皎执棋之手于棋盘上空顿住,犹豫不决。
如今看了,这暗地里耍手段的还有别的小鬼。
他垂着眼帘,黑白交错的棋盘如秩序井然的天地万物,又延绵逶迤出万里青雾,隔着真假,玩弄人心。
烛光残火,将灭未灭。
冷意激得云皎回了神,他对着棋局长舒一口气。末了拿起残烛将室内的蜡烛一一点亮。
此时,义亲王府的西北角,借着晦暗不明的夜色,几人聚成一团皆穿着夜行衣,在商议着什么。
“万一被发现了,真得吃不了兜着走。”一人犹犹豫豫着不太乐意。
“薛二公子,向来不是逛花楼吃花酒的时候,不是挺硬气的嘛,一做正经事怎么就软了下来。”旁边一人压着嗓子贼贼地笑了一阵。
“陛下可是特地派了禁军护着义亲王府,你以为那是歪瓜裂枣的地痞流氓吗?”他翻了个白眼,语气带着些鄙夷。
那人空有武勇,却没有脑子,又十分在意别人对他的态度,闻言立刻怒了:“你自己是个怂包就赶紧回家喝奶吧,等会别吓得尿裤子!”
那位薛二公子也是千娇百宠蜜糖罐里长大的,哪里受的了这种言语侮辱,登时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要干架。
幸好旁边还有两位带着脑子有理智的,感觉这样下去火没放,倒把人先招来了。便赶紧上前一人拉住一个。
“你们俩冷静冷静,我们先前说好的这事一起干,到了这个地步,谁也别想跑,”他言语稍稍缓和,“我们只是去放把火,吓一吓义亲王,又不是去杀人,再说咱们自幼习武不至于放把火就被人抓住。”
他看俩人虽然面色不虞,但好歹不至于干起架来,便放开手:“我们要赶紧行动了,再待下去得被发现了。”
随即四人小心翼翼地翻过院墙,借着夜色遮掩,往云皎的院落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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