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梦中人
次日午时，张福仁果然提着好些食盒送到承明宫，道：“陛下昨日吩咐奴才将王爷平日爱吃的都买些回来，王爷看看可是这些？”
云缓缓从那成山的吃食中抬起眼来，道：“公公买的定是错不了，不过本王有一事还需公公赐教。”
“哎呦，王爷可是折煞奴才了，您有什么尽管问好了！”
云皎使了个眼色让众人退下，才道：“正常人家的男子约莫十七八岁已娶妻成家，王公贵族这个年岁恐怕还需往前推，陛下已二十有三，中宫空虚是为何？”
云皎见他面上先是惊愕，后又露出难色，又道：“公公不方便说？”
“王爷既然问了奴才就没有不说的道理，”一张圆脸被他笑得皱成了一团，“奴才只是没想到王爷会问这个问题。”
云皎笑了笑，等他开口。
“因为这事陛下没少被大臣拐弯抹角地讥讽，之前——”他意识到什么慌忙改口，“就是周郢交战前，陛下还能用‘国仇未报’挡一挡，但现在四海晏然，还能有什么借口呢！”
“这几日，那些大臣又拿这事催促陛下，一说就是一个早朝，烦的陛下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难道陛下从未想过立后册妃吗？”
张福仁叹了口气，摇头道：“奴才不敢窥探天子之意，但依奴才愚见陛下似是没有此意。”
他见云皎皱眉沉思，便试探问道：“王爷认为前朝大臣如此紧逼陛下是否应该？”
他说得十分含蓄，云皎却听懂了。
他道：“群臣自是无错。”
“那义亲王的意思是朕错了？”一道沉而冷的声音乍然响起，激得云皎心下一骇。
张福仁一见夏启便自觉地退了出去，还自觉地带上殿门。
“义亲王说说朕哪里错了？”夏启行至跟前，垂着眸子看他，像是逼迫。
云皎便要后退一步，不料被攥住了手臂。
他离得太近，即使撇开眼还是能看到那直挺的鼻梁。
云皎抬起手推了推他的胳膊，道：“陛下要臣说臣说便罢了，臣又跑不了，倒也不必攥着臣的胳膊。”
“哼，朕当真是怕你跑了。”虽如此说着，倒也松了手。
“臣并未说陛下有错，”他正色道，“臣是说‘群臣无错’。”
“身为人臣为君谏言乃是本职，子嗣之事更是关乎江山社稷，更遑论陛下早已过了立后的年纪。”
“那依义亲王所见朕该如何？”
云皎察觉夏启称他“义亲王”时总是在不太愉快的气氛中，他喉结滚动了下，不肯老老实实回答问题：“臣只是一个外臣，所见也是愚见，陛下不停也罢。”
“义亲王，”云皎被他捏住下巴，被迫抬起头，“你有时候令人厌烦到恨不得将你扒皮抽筋，平时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嘛，现在怎么连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了？”
“嗯？”他半磕的眸子尽是压迫和危险。
云皎偏过头又被他强势掰正。
“陛下想让臣说什么？”逃脱不开干脆正面迎上，“臣又能说什么？”
四目相对，尽是无声拉扯，无人退让。
“朕——”半响夏启哑着嗓子说道，“是朕难为王爷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朕只是想让你说两句好听的”，但那一刻他还是囫囵咽了回去。
云皎见他推门而出的背影，便伸手抓了抓，又无力垂下。
此次在立后之事上，群臣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逼得夏启连口气都喘不得，每每发脾气时，那些老臣不是要告老辞官便是以死明志。
一口气憋在心口，吐出来咽不下。
“众卿这是要逼迫于朕了？”夏启眯起眸子，沉沉说道。
众人跪下，齐呼不敢。
“不敢？”夏启冷哼一声，“朕看诸位‘挟君’当真是玩的如火纯青！”
下朝后，谢文择等人在衙署商议朝事，便说道了早朝之事。
“陛下连‘挟君’都出来了，看来当真是被触了逆鳞！”
另有一人接到：“立后算什么逆鳞，又不是强迫陛下非得娶哪位女子！”
这人十分不理解陛下的抗拒从何而来，娶妻生子乃伦理纲常，莫不是——
他猛地瞪大双眼，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你这是怎么了？”
他吞了吞口水，犹疑地说：“陛下是不是——”
那两个字梗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口，只能对着众人使眼色。
“哎呀，你到底要说什么，你这眼色使得谁能看懂！”
“陛下莫不是——”他一咬牙说出那两个字，“不行！”
这种闲聊严时已一般都是不参与的，独自坐在一旁饮茶，乍然听到那两个字，惊得一口喷了出来，止不住地咳嗽。
他一拍桌案，呵道：“胡说什么，陛下也是能随意议论的！”
众人当下便没接这茬，但心里却隐隐泛起了疑问，又思及如今陛下年岁已长，却从不涉□□，心下更是忧虑。
“丞相、御史大人，两位自陛下幼时便跟在身边，都是三朝元老，此事还请两位拿个主意，”一人将话头引到一副事不关己的二人身上。
“诸位，”谢文择沉吟着开口，“陛下不是先帝，怎会甘心受制于人，诸位如此逼迫陛下，陛下能不生气吗？”
“那丞相倒是说个法子，我等必定照办！”
“立后虽是国事，但娶妻却为陛下家事，诸位与其在朝堂争得面红耳赤，君臣离心，不如找太后做说客。”
“太后平日可没有少提这事，”那人不敢苟同，“要是有用，还需要我等进言？”
“那诸位想法子吧，”谢文择向严时已讨了杯茶，“我自忖是说服不了陛下，诸位还是给我留条命吧。”
众人：……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严时已，又想到立后之事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了，昨日他去御书房陛下气得都没见他，便只能作罢。
要说立后之事普天之下最着急的便是太后了，为此明里暗里没少嘟囔他。
太后有一外甥女，名唤陆枝和，与陆慕和为龙凤胎，虽未明说，但人人都认为她必定是大周的皇后。
寿康宫内，太后柔声道：“陛下这两日心情不好？怎么到了哀家这里还是一副苦瓜脸？”
夏启：……
“前朝事多罢了！”
她笑着点点头，又道：“国事再多也要注意休息，不过陛下身为男子自是注意不到这些，身边还得是有个人时时关切着才好，省得哀家一把年纪还得时常挂念着，不得心安。”
“再过半月就是除夕，新年伊始陛下立后之事也可以定下来了吧！”
太后言语温柔和善，可字字强硬。
夏启甚是头疼，无奈道：“母后，朕——”
太后抬手打断他的话：“枝和年后就已十八，你让人家姑娘等到什么时候！”
“母后，朕往日便说过，只是把枝和当成妹妹，并无男女之情。”
“好，”她当真是急了，连平日端着的凤仪之姿也顾不得了，倾身上前，“你对枝和无男女之情，哀家也不强求，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王公贵族还是书香寒门，陛下总得说个什么模样吧！”
夏启默然片刻，道：“母后当真想知道？”
“自然！”她望眼欲穿地盯着自家儿子，心道，天知道我有多着急！
“那人面如冠玉，身姿清雅，一袭青衫，亦是才高识远，冠绝于世，唯独脾气最是气人。”
说罢，他抬眼看向太后，道：“母后就照着这副模样替朕物色吧。”
太后：……
“陛下是从哪见得的？”
“梦里！”
太后：……
夏启离去后，太后反复琢磨也没想到哪家的小姐当得起这几个字，便偏头问道：“梦芯，你可记得哪家小姐是陛下说得这副模样？”
梦芯摇了摇头，犹豫着说：“哪家的小姐奴婢虽是不知，但——”
太后见她犹犹豫豫不敢往下说，便笑道：“无妨，你说吧。”
谁知梦芯却冲太后使了个眼色，道：“还请太后先屏退两侧。”
她心下惊诧，便让众人退下，道：“说吧，什么要紧的事，让人听不得。”
她未言却先跪下：“奴婢要先请太后恕罪。”
“什么话还得跪下说，先起来！”
梦芯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陛下说得是哪家小姐，但听陛下的描述倒像是义亲王！”
心脏猛地被锤了一下，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看着伏地的梦芯，又惊又疑：“义亲王是男子，你猜错了吧。”
“奴婢也想是奴婢猜错了，但前几日奴婢偷听到承明宫的宫女偷偷议论陛下常站在承明宫外，一站就是半个时辰，有一日陛下进了承明宫更是过了三更才从中走出啊！”
“奴婢把她们呵斥了一顿，想着或许陛下有事找义亲王，但今日陛下一番言语却让奴婢不得不多想啊！”
她手指搓着手绢，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徒留一片冰凉。
她深深吐了一口气，沉声道：“梦芯你先起来吧，此事不可声张。”
梦芯应着，又道：“外臣住在宫中本就不和规矩，义亲王府想来快要修缮完毕，还是让义亲王尽早搬回王府为好。”
她并未应声，但脸色却愈发的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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