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周垚
虽已与虞槐岁说过道理,芊夫人担心她芳心未泯,便狠心做了恶人,不再允许她肆意出门。松枝和珍珠也得了她的令,不再帮那位世子爷给虞槐岁递信和礼物。
一时之间,虞槐岁像被软禁了一样,整天被困在院中读书绣花。
原本两人是每隔一日便会互通书信,这一连三四日,周垚的小厮吉安都没能如往常一样在长安街的第五巷子口等到松枝带来的虞槐岁的手书,周垚有些疑惑:莫非是那日太过唐突,羞得佳人闭门不敢出。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周垚只好做那小人行径,吩咐吉安等在宣平侯府的西院墙外,自己则熟练地翻墙而入。皇亲贵族之间多有社交往来,他年幼淘气,曾误入过梧桐院,后来因为虞槐岁的缘故常常偷来光顾,知晓此处常年无人问津,院外的看守也松懈,是以一路畅通无阻地找到了虞槐岁的屋子。
两人的事还未告知双方父母,他不欲惊扰芊夫人,双指并拢轻轻地扣响窗牖。
虞槐岁正坐在书案前拿着话本在放空,听到窗外有细微的动静她才渐渐回神,心生疑惑:是松枝吗?若是松枝有事来报,她何必敲窗不敲门;是母亲?母亲来寻她也不会是敲窗。敲窗的声音有些小心,似乎是怕被别人听到。脑中灵光一闪,她忽然站了起来——定是周垚左等右等没有她的消息,直接上宣平侯府来找她了。
她急急地放下书卷疾行到窗前,连日的愁苦自见到情郎的脸一扫而空。
周垚屏息凝神地敲响她闺房小窗时还有些担忧,一见到朝思夜想的清丽容颜,他眉间眼梢都染上了欣喜,相爱的人情意是互通的,这份欣喜和甜蜜很快便流转于两对俊目之间。空气都隐隐擦出火花,直到一声鸟鸣将两人惊醒,虞槐岁后退一步让开位置,蹙眉小声嗔道:“也不怕被我娘瞧见,快些进来。”她神态娇妍灵动,似乎完全忘记了前几日芊夫人的叮嘱。
周垚对这小小院落发生过的事情毫不知情,他含笑越过槅窗时飘逸的裙带擦过窗沿,翩翩公子哥的衣裳华丽好看,但显然并不十分方便。所幸梧桐院内的丫鬟虽不多,但个个勤快能干,把几个屋子都收拾得窗明几净,见不到一点灰尘,他的衣袂才幸免于难。
周垚在屋中站定,注视着她的凤眼带笑:“左等右等,等不到佳人的消息,某相思成疾,夜不能寐,只好潜入春闺一探究竟。”他举止自然,目不斜视,并不打量观察周围的环境。相识十年,他来过许多次梧桐院,对她的闺房也十分熟悉,不过此事只有他俩和两个小厮丫鬟知晓罢了。
他视线火热,让她想起上一次见面他在巷子里的大胆,虞槐岁垂下眼眸,红云爬上脸颊:“二郎素来君子端方,怎的学那登徒子行径了?”
周垚在整个周家同龄中行二,不过打头的大伯父家的大哥前两年病逝了,现在他顺理成章地成了周家实际上的大哥。不过名义上弟弟妹妹还是叫他二哥,虞槐岁比他小两岁,以前被他哄着叫了二哥,到了年少慕艾的年纪又被他哄着叫了二郎。
两人虽说算是青梅竹马情谊深厚,但当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进入到她的领地,她本能地会感到一些羞恼与胆怯。本想指责他,可奈何羞意和怯意迫得她嗓音细弱,说出来的语气更像是打情骂俏,助长他的嚣张气焰。
她抬头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果不其然,他原本黑沉沉的眼此时像缀了光,既生动又显少年气。两人身量差距有些大,他向前一步,胸膛几乎要贴住她的脸。虞槐岁忍不住轻嗅,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和衣裳熏过的淡香相得益彰,怡人又充满安全感。
周垚笑道:“情难自禁,还请年年多些担待。”他嘴上说着担待,一双眼却毫不客气地直直盯着她,好像她是一牒什么可口的菜肴似的,虞槐岁羞赧地又退一步,伸出纤细的食指戳了一下他的肩:“二郎真是越来越花言巧语了。”
芊夫人唤她岁岁,其他人都是唤她二姑娘二小姐,唯有他特别,唤她年年。想到他第一次这么唤她的场景,她又觉害羞又觉甜蜜。他说他要做那不一样的,岁岁年年,不如就叫她年年,他说完这话神态一转,变得有些戏谑。虞槐岁莫名想到“黏黏”两字,见她神态古怪,周垚知晓她已经想到了这两个字,笑说正是黏人的黏。周垚是个脸皮厚的,虞槐岁说过斥过都没用,就只能惯着他唤她年年了。
知她还不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周垚也不再步步紧逼,他熟稔地坐到她的桌案前,像屋子的主人一样随意地翻了翻她方才看的话本。
“明明是肺腑之言,年年却偏要诬陷我是花言巧语,”他将话本的折痕抚平,瞧了瞧封皮,“初刻拍案惊奇,年年竟会看这个。”
上回去买书时,她看到这书和几本诗词放在书店一楼最显眼的位置,她觉得书名有些意思,顺带的就拿了。不过她没什么智慧,七弯八绕的情节和推理她是看不懂的,于是讷讷地坦言:“闲着无聊,随便翻翻罢了。”
周垚听了立刻皱眉,语带委屈:“闲着宁愿看话本都不愿意来见我,年年是不是后悔了?”他长眉随着语调的下降,眉尾也微微垂下,仿佛一只惹人怜爱的大狗。他的外貌具有欺骗性,京城的人都以为他天性疏冷难以接近,但除了她,没人知道他私底下会是这样无赖好笑的性子。
虞槐岁又想笑又觉得无奈,她摇了摇头,母亲说过的话她没有当做耳旁风,可也不愿真的与他一拍两散,两情正浓,就算是她狠下心要离开,周垚也不会同意放手。
虞槐岁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只是这些时日我母亲听说京城内有逃犯,勒令梧桐苑内的人都不许出去,我这才没去见你。”
周垚露出困惑的表情,他仔细回想这几日京兆府传来的的消息,似乎是有这么个事儿,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赞同道:“伯母虽然偶尔严厉,但做的是正确的。你若是为了来见我,在路上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如何是好?”
虞槐岁嗔笑:“你该怎样便怎样,或许没了我,你日子还更顺畅。”
她心里暗暗地叹息,此话虽说是玩笑话,却也是句实话,两人的身份隔着一道天堑,周垚的母亲是当今的胞姐建安长公主,独断独行惯了,最重门户。她的父亲虽有爵位在身,但因为是前朝皇族后裔,身份特殊,领的也只是个闲职,再说她前有嫡亲的大姐,后有嫡亲的妹妹,而她只是个丫鬟生下的庶女,这婚事怎么想怎么难。她若强行与周垚结合,对周垚的前程没有一点帮助不说,可能还会引起他和长公主,甚至是显国公爷的矛盾。
她心绪杂乱,内心动摇不定,周垚却没了嬉皮笑脸,反而十分认真地望着她:“年年,或许现在说这一生还太早,但我就是知道,我非你不可。现在你是我的,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你也一定是我的。我永远不会放弃你。”
他不轻易许下誓言。少年人的话热切赤忱,她的心不由扑通扑通热烈地跳了起来。他的眼睛太干净,好像莫名有一种哪怕撞破头流光血也不畏惧的坚定和勇气。
虞槐岁假装难为情地侧脸掩饰羞意,语调婉转:“我知道啦。二郎怎么变得这样啰嗦?”
趁她不注意,周垚大笑着将她一把揽过她的柳腰,她惊呼一声,花容失色地倒在他的怀里,周垚用微凉的指尖点了点她羞红的脸颊:“我啰嗦吗,我啰嗦你会喜欢吗?嗯,看样子是很喜欢的,”他狡黠一笑,“那我再啰嗦些,年年应该会更喜欢我些。”
年少不知愁。
春华易谢,贪欢需趁早。
或许下次再来梧桐院便不再是这样的好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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