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泪珠
云珠自打进园子,并未受过如此严厉的训责。姑太太素来宽厚仁慈,即使在刘婆子处,也不曾打过她一下。
今日不仅要跪,还得捧着茶茗。也不知这位爷犯得什么病,还是自己上辈子同他有仇,值得他费心为难,云珠腹诽着,暗暗叫苦,只觉膝盖处似火烧般灼痛。
昨日上药酒的时候,小腿上尽是一片紫黑的淤青。不知过了多久,她渐觉脑袋发蒙,两腿早已无知觉,双臂亦禁不住发抖,腰背也是一阵阵发酸似的牵痛。
终是力竭,眼前一花,茶盏从手上滑落,滴溜溜滚了两圈,将地毯上洇湿一片。
秦燕殊闻声出来,见云珠傻了似的委顿在地,两眼直勾勾地朝他看过来,眼圈红红的,泪水含在眼中未曾流出,既像是吓得又像是气得。
他咳嗽一声,故意抬高音量,“还没到一炷香的时间,不中用的东西。”
“三爷说的是。”云珠将唇咬的发白,探身去够茶盏时,悬在眼底的泪珠滑落下来,只一颗,是从左眼下方溢出的,落在手上。又一颗跟着落下,似珍珠,挂在腮边摇摇欲坠;由此至终,右眼的泪水只是泫然欲滴,久久不肯落下。
这泪水,昨日是假的,今日是真的。
“奴婢这就去领罚。”盈盈一拜,她说话的时候没有泣音,仿佛不曾流过泪。
见她果然往外去,伶仃独步,并不肯说什么求饶的话,秦燕殊的脸色似乎更加难看了。
“滚回来!”黑色的瞳仁猛地收缩一下,他确实是存心折腾她出气,但现在他却没有感到如昨日那般的痛快。
“你倒是一点体面也不要了。”见云珠回转过来,他忍不住指着她训斥,“你委屈什么?”
“奴婢不委屈,奴婢砸了主子的茶盏,自然该罚。”
“你!你!”秦燕殊自己反被气个倒仰,他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一甩袖子将茶碗扫到地上。
这一下力气极大,茶盏立时摔成几瓣,有一片甚至崩到云珠脚下。
昨儿晚上她深思良久,将自己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翻来覆去的想,回想自己怎么得罪秦三爷了,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也没想出头绪。
她在这院里一直循规蹈矩的,主人的闲话一句没说过,让做的事情一件没落下。
现在见秦燕殊勃然大怒的样子,脑子一下子转过弯了,不是她的问题,明显是秦三爷自己有毛病,如此乖张,反复无常,兴许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
只怪自己出门不看黄历,去什么拢月阁,倒霉叫她遇上,想起那时对方的眼神,更觉毛骨悚然。既成事实,避是避不开了,为今之计,只好先顺着他。
她后退一步再次跪下,愈发显得绰约柔弱,楚腰卫鬓,声如莺啼,“三爷要打要骂,只管发落。”痛定思痛,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又给秦燕殊磕了个头。
“这话有理,罚你干一个月的粗活,再革你二个月的月钱。”
秦燕殊面上阴晴不定,有心要再骂她几句,想了半天一句也说不出。
放在平日,他早就叫人把她拖下去,拉到院里趴了裤子打板子了,他心里憋着气,朝桌上重重一拍,冷峻的五官阴沉地能滴水,语气冷硬,“还不滚出去!”
将人撵走,秦燕殊仰头,忍不住轻叹,后悔今日失态之举。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像有两种情绪在互相拉扯,模模糊糊,令他有些微妙的不安。
一时云珠出去了,含羞忍辱地同问琴说自己弄砸了差事,叫三爷罚了。问琴便将她的活叫旁人暂替了,又说了两句话宽慰她。
院中的粗活无非是挑水、扫洒此类,比之在刘婆子处也差不离儿,都是她做惯的。如今也好,不用去伺候秦三爷了,虽辛苦些,却能暂时少受一份磋磨。
云珠满心盘算着出府的日子,并不觉得十分难过。
纵有那起子见人下菜碟者,也不敢做的过分,或讥嘲或甩脸子,不过嘴上占些便宜,云珠只当不见,人情冷暖种种,姑太太走后她就见识过了。
有空作这种无用的口舌之争,不如赶紧的把活干完,见她不搭腔,挑事的讪讪自讨没趣,一时也散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却说一日她做完活,热身子吹了冷风,叫凉着了,她没放心上,取几丸常备的药丸和水服下,谁知后半夜里竟发起热来。
芳凝听云珠呓语,点灯一看,已是烧得两颊嫣红,额头滚烫。她急得不行,披衣弄了湿帕子给她换用,好容易才降了温。
待熬到天蒙蒙亮,芳凝估摸着问琴值宿回来的时辰,匆匆去了。
问琴问明缘由,照例生了病的丫头该家去养病,免得过了病气给旁人。只云珠的事情,她不敢擅专,道要禀了三爷才行,半晌回来对芳凝说:“三爷知道了,叫她依旧在那屋里养息。”
问琴又随芳凝一同去看云珠,将秦燕殊的话转述一遍。“三爷怜你家中无人,叫你不要挪动。”摸了摸云珠的额头,见已如常,她又劝道,“你在此处也无亲眷,比不得家生子,若出去了有谁照顾你。怎地这么不小心,叫冷风吹了也不当回事,年纪虽轻也该仔细些,别落了病根。”
云珠别开脸,拿帕子掩嘴咳嗽两声才回过头去,感激道:“原想着不是什么大病,哪有这般娇嫩,往日头疼脑热,不过吃几剂药疏散疏散便行了,倒劳烦你们跟着担忧一番。”
问琴见她咳得两眼汪汪,“差事不急,你且放心养着。吃什么,要什么只管和我说。”
既是三爷的意思,此举虽不妥,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芳凝白日自有活要做,问琴便指派了一个小丫头来照料她。下午又请了一个大夫来,看诊问脉,开方抓药自略去不提。
云珠喝了几副外间送来的汤剂,虽不再发热,病却不见好。在主子院里养病,是不能随意叫大夫来瞧的,如此过了两三日就起不来身了,瞧着很不大好。
后一日早上,用了药后竟是全吐了,云珠瞧着小丫头吓的煞白的脸色,心道自己这病来势汹汹,怕是难好了。
云珠仰在枕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正梦到老潘头带着自己打渔。
“云妮,你瞧这是什么。”老潘头把渔网一掀,几条活蹦乱跳的大青鱼中间有一只大王八正四脚朝天得划拉。
云珠拿盆去装那翻盖的王八,笑道:“正好给阿爷晚上下酒。”
“好,好,云妮真是孝顺。”老潘头捏着胡子笑道,左右看了看,“长安呢?怎么不见他。”
“不是您叫他跟商队走了嘛。”云珠狐疑道,“阿爷怎么忘了?”
老潘头在船头磕了磕烟袋锅子,叹气道:“不争气的玩意,这么久还没回来,怕不又是个白眼狼。”
“长安不是那样的人。”云珠扶住老潘头胳膊笑道,“他不回来,今儿这甲鱼汤正好我们爷俩吃了,一碗也不给他留。”
“哼,不回来也罢,爷爷再给你找更好的。”老潘头越看孙女越得意,“天下男子多的是,还怕找不到好的。”
又说了日后招婿,万不可叫男方拿捏住了,别叫花言巧语糊了眼,不行就换人之类云云。
两人正说话,忽地青天白日间下起大雨,刮起大风,将渔船吹得乱摇。一个大浪打来扑在面上,唬的云珠猛的醒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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