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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无故责难


午后院中一片寂静。

        后门廊上,云珠手持蒲葵扇正守着茶炉,芳凝无事偷闲,搬了张杌子过来挨着云珠坐下,又从荷包中掏出一大把新炒的香瓜子分食,两人正悄悄咬耳朵唠闲,就听廊外有人喊:“云珠姐姐!”

        “哎!”云珠摸了下炉上的茶壶,未及起身,就见问琴身边的小丫头荷香跑了过来。

        云珠迎上去,握住荷香的手,将瓜子塞给她,“水还没好呢,还需一会子。”

        荷香朝右边指了指,“是问琴姐姐叫你到厢房去。”说罢轻推了下云珠,“快去吧,这炉子有我看着呢。”

        云珠疾步而去,到厢房门口停了下,摸摸发髻、拍拍衣裙只觉仪表无错,才要叫门口的小丫头通传,刚巧问琴掀开猩红毡帘,一股异香扑面而来。

        “可巧了,三爷正问你怎么还没到。”问琴抿唇一笑。

        不等云珠开口,问琴拉起云珠的手将她领进房内。

        不提房内陈设是如何富贵逼人、富丽堂皇,只面前的那扇落地屏风,她也觉得比偶然见到姑太太房中的要名贵上许多。

        在厅中站定,云珠不敢四处张望,有点局促的望着问琴。

        问琴安抚似地替云珠理了下垂在耳鬓的一缕发丝,仔细瞧她眉眼,心中默叹,果真好一朵美艳娇丽芙蓉花,只不知这容貌到底是不是好事。

        脚踩上柔软的地毯,若穿行在云间,问琴带着云珠绕过屏风,入眼两侧内设多宝阁相隔,内挂一面宽大的精美珠帘遮住内间物事。

        问琴独自上前几步,停在帘外说道:“三爷,人来了。”

        “嗯。”秦燕殊的声音从帘后传来。

        随着窸窸窣窣翻书页的响动,云珠循声看去,一道人影映入眼帘,模模糊糊,似乎是是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

        问琴朝云珠点了点头,留下她一个人便告退下去了。

        多宝阁上的西洋自鸣钟咯当咯当响个不停,云珠静静站了好一会也不见秦燕殊有何吩咐,正暗自琢磨就听帘内骤然咚的一声响,似有人用力拍了一下桌案。

        云珠吓了一跳,虽不知犯了什么错,赶忙跪下。

        身前珠帘晃动哗啦作响,云珠听见秦燕殊踱步过来,围着她转了一圈,如芒刺在背,她不敢抬头,又见靴子在她身前停了下便走开了,听声响似往窗边去了。

        “你犯什么错了?”

        “奴婢不知。”云珠强自镇定地答道,“若是奴婢伺候的不好犯了院中的规矩,还望三爷明示。”

        “你不知道,那你跪什么?”

        云珠面上冷汗涔涔,想了一瞬,深吸了口气竟然顶着秦燕殊的目光站起身来。

        见她敢站起来,秦燕殊也不恼,心道这才是潘云珠,瞧着温顺,全是装的,内里骨头硬的很,又凶又霸道。

        当年小小年纪就敢拿着扫帚和隔壁的小子对打,还令自己跪下给她当马骑。

        秦燕殊自幼锦衣玉食、呼奴唤婢,七岁之前从不知人间疾苦。

        可惜一朝变天,先是上元节叫歹人拐走,所受之苦不足外人道。

        年幼如他也隐隐明白这其中自有秦府中人出手,机缘巧合叫他弄死其中一人,放火烧船毁尸灭迹,坠河求生苦苦挣扎,后得老潘头相救,这一家老小却只知挟恩图报,让他当牛做马,甚至要将他卖到戏园子那种下九流的地方去。

        秦燕殊亦知自己记仇的很,姓潘的爷孙俩虽不曾伤他性命,但那些屈辱实在令他难以忘怀,只想着往后不会再见便也放过。

        回府之后,害他的歹人已死,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正途,只有秦燕殊仍牢牢记得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痛苦。

        经过这几年追查,令他难以相信的是昔年之事更有已逝母亲的手笔,兄长也是知情人,表面上是妻妾斗争,更为了秦府的爵位权力。

        如今兄长得了世子之位,家中大权在握,他实是动他不得,且为了弥补当年所做的过失,他兄长这几年也是真心为他付出甚多。

        潘云珠见证了秦燕殊人生中最痛苦落魄的那段时光,她本不该再出现的,幼时他已经放过这爷孙俩一次了。

        如今仇人该死的都死绝了,能叫潘云珠卖身为奴,想来老潘头也归西了,往事不堪回首,这世上还与这段经历有关的,除了他兄长就剩潘云珠了。

        秦燕殊端坐在临窗的暖阁塌上,手指在雕漆炕桌上轻敲,日光透过碧色纱窗寸寸漫过更衬得他猿臂蜂腰,眉目如画。

        他眼睛直直地盯着云珠,见她面色涨红转白,虽有畏惧却无惭愧之色。

        云珠斜走几步至一精致小高桌前,桌上茗碗瓶花俱备,试过温度后低头倒了杯茶,又用双手捧着,行至塌前默默半跪下恭敬地举到秦燕殊跟前。

        “云珠愚钝,若有冲撞之处,愿受三爷责罚。”

        秦燕殊见她低头认错,心中涌起一丝痛快,将茶碗接过,掀开杯盖,手腕却是一翻。

        茶水尽数兜头泼下,云珠叫白瓷茶盏砸得摇晃了一下,肩头作痛,她只能继续跪在秦燕殊的脚边。

        “服气吗,跟谁置气呢?”秦燕殊冷冷地问道。

        “云珠不敢。”

        如今的潘云珠哪有当年的气势,不过自己掌中予取予求的鸟雀。

        秦燕殊又厉声逼问:“还要我提醒你是谁的奴才?”

        “我是三爷的奴才。”云珠紫涨着面皮应道。

        秦燕殊道:“把头抬起头。”

        主子有令,莫敢不从。虽不知自己哪里犯了秦三爷的忌讳,云珠也清楚今日这顿责罚是免不了了。

        她依言抬起头,双目微垂,不敢与秦燕殊对视,以防他又骂她以下犯上。

        秦燕殊沉着脸细瞧去,只见她素白的面颊上泛着红晕,水迹斑斑恰似泪痕点点,两道烟眉微蹙,睫毛轻颤,明眸流兮,似拢着一腔春愁。

        乌黑的发丝凌乱地粘在脸上,茶水顺着雪肤慢慢滑落至脖颈间,银红绫袄的前襟已叫浸透,紧紧贴在胸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

        可谓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秦燕殊心肠再硬,不经意间也被这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模样勾得软了一分。他到底还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不然也不会初见便蓦然心起波澜。

        只这一分就是一分,秦燕殊随手拿起一本炕桌上的书翻阅,让云珠在地上跪足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唤她起来。

        云珠摇摇晃晃地站起,两腿早已跪麻,如灌铅一般又痛又酸,差点摔倒在地。

        秦燕殊熟视无睹,装作看书的样子说道:“明儿还是这个时辰继续过来。”

        “是。”云珠转身慢慢退下,兀自撑着身体蹒跚往外走。幸而问琴已查觉不对,暗自叫了与云珠同住的芳凝在门口等着,又找借口支开院中的诸人,免得云珠出来丢了颜面。

        芳凝扶着云珠往后罩房的居所去,心里好奇也不敢问发生了什么,抱琴早已叮嘱她不要多问。

        到了屋内,云珠顾不得其他,一下子扑到床上,扯了被子掩面而泣。

        次日得了通传,云珠依旧往厢房去。小心翼翼踏入室内,见秦燕殊已坐在铺着猩红洋罽的塌上,仿佛等候多时的样子。

        姿势不像昨日那样板正,有些懒洋洋地靠着锁子锦靠背,一手持书,一手随意搭在石青金钱蟒引枕上。

        炕桌上还放着一杯倒得满满的茶。

        云珠心中忐忑不安,谨慎地开口:“三爷。”

        秦燕殊的视线从书页上挪开,轻轻瞟她一眼,手随意地在塌前一点。

        明知他是有意刁难,也无可奈何,云珠走到塌前,眉也不皱地直挺挺跪下。

        “叫你跪了吗?”秦燕殊挑眉一笑,撂开手中的书,稍稍俯身讽刺道,“膝盖骨这么软,怎么地,跪上瘾了?”

        云珠咬了下唇,心里气得直咬牙,仰目而视听他继续说:“既然喜欢跪,那便跪着吧。”

        秦燕殊一撩衣服下摆站起身,顺手将茶盏拿起。云珠僵直着身子以为他又要朝自己泼过来,却见他端茶喝了几口。

        “行了,顶着吧。”秦燕殊将剩下的半碗残茶递到云珠眼前,云珠双手接过,捧着举过头顶。

        “若洒了水,就到院子里跪去。”语毕,转身撩开珠帘进内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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