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遇敌
到了下午，寒冬时节天黑得甚快。疏忽间天宇一片昏黄，日色已垂垂西斜，显露暮光了。
胡柴忆及青年时曾来兰陵游玩，年少风流、鲜衣怒马，如今晃眼已是半生之后，不禁嗟叹。突然想起城西的苏娘混沌，那是个有名的美女铺子，当年生意兴隆、人流如潮。四街五巷的男子但凡路过都驻足不前，来看苏娘绾发卷袖，露出一双白嫩嫩的胳膊，独自在铺前做活。有人故意去撩拨她，说些不正经的话，她也不恼怒而是脸颊微红，怯生生撇过一旁。胡柴曾经为了接近苏娘，同样装成一个地痞流氓的模样，咋咋呼呼、三吆六喝，对她肆意叫骂挑逗，希望能得到她的注意。不料苏娘当时却罕见的哭了，呜咽着跑进屋内，再不出来。胡柴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什么了，兀自揪着头发，懊恼半天。
那一哭的场景，胡柴记了一辈子。
“就去吃碗馄饨吧。”胡柴中断了思路，忽然说道。
林枫翻书看了前几页，正津津有味。回首见胡柴脸色凝滞，似乎在深切思索，还以为有什么秘诀要传授，只不过一时想不起来。随即合上书本，屏息凝神的等待着，谁知胡柴居然说出吃馄饨来。
“啊额，好的。”林枫站起身说，“晚辈知道城北的王富贵混沌滋味甚美，让我来请老爷的客。”
“城北太远，还是就近去城西的铺子吧。”
“老爷，那城西一带恰在修整改建，没什么吃的。”
“怎么没有，我记得是有一家什么，嗯，大概是叫什么苏娘混沌铺子的。”胡柴执拗道。
林枫暗自费解，老爷记性不甚好，在道院里经常忘记拖把放在何处，现在怎么记一个馄饨铺子这般清晰。但也拗不过他，将书放回屋内，答应着去了城西的小食街。
结果两人绕了半天，也寻不见半点苏娘馄饨的影子。胡柴原先依稀记得的地方，如今已变成一家油条店，生意也冷清得很。店家随手往锅里扔面粉条，滋滋巴巴的油煎着，一边还打着呵欠。
“苏娘？那都是什么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店长掏着耳屎，不耐烦的回答胡柴道，“我三四岁的时候约摸见过她几次，后来阔绰了，攀上高枝嫁给江都一位当官的做姨太太去了。二十年前回来一次。驾着四匹马拉得车，身上穿了貂皮大衣，身后的黄狗啊，那喂得比人还肥胖呢。乖乖，有钱真了不得。”
“她回来干什么的，是不是来找人的？”胡柴追问道。
“找啥人呐，她全家都去江都享福了。”店长冷哼道，“回来是把铺子里剩下不要的东西给卖了的。真是稀罕，家里堆了几座金山银山，还在乎这点桌椅板凳。这人啊，越有钱越一丝不肯放松，越一丝不肯放松便越有钱。你看我，全家底凑不出来一锭好银子，昨天出去喝酒路上竟还掉了几个铜板。——刚被臭婆娘骂了个半死，说我是裤裆缝炸线，漏了草纸钱。”
胡柴轻叹一声，低头不语，便在此同林枫用了晚饭。
饭后，两人要回客栈，半路上遇到了个邋里邋遢的小流浪汉，衣衫褴褛，趿着双破草履，有些怕生的模样。他说，“两位大人，有个人给了我钱，让我带你们去找他，说是很重要的事情。”
林枫和胡柴相互一视，眼神里皆是迷茫，此时此刻会有熟人来找么？
“莫非是我的那位老朋友？可是他行事应该不是这般的啊。”
林枫说，“过去一看吧，去听到底怎么重要了。”
“休得冒失，还是注意些好。”胡柴蹲下身子问，“小娃娃，给你钱的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子，跟爷爷说说。”
“她是个大姐姐，穿着很普通的绿色棉袄，戴着斗笠看不清面貌。”
林枫放心道，“不是之前的丫鬟就好，找上门来又要啰嗦。”
“娃娃，领路吧。”胡柴想入非非，竟然觉得是苏娘的后人来找自己了。何况，他也不觉得区区小孩女人，能给他造成什么麻烦。
小孩带他们一路向西边走着，转过拐角，进入了一道逼仄狭窄的深巷。两面墙壁湿漉漉的，爬满了青苔，时而不时有水滴抖落声响。上头屋檐遮掩得愈发严实，两人逐渐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如坠矿井之中。
林枫拍着小孩的肩膀，警惕的说，“喂，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谁料那小孩惊呼一声，“不关我的事！”甩开林枫的手，头也不回，撒丫子在黑暗中跑开了。
胡柴忽然沉声道，“你不要乱动，有杀气。”
随后，果然从后边传来了些细微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的，林枫心一度悬到了嗓子眼。此时，他又听见了砰砰的撞击声，是从胡柴怀中发出的。
“动手！”胡柴猝然大吼一声，挥起拳头便重重砸去，身旁果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林枫当即发作而起，左踢右打，连着踹倒了三四个人。
不多时，那几人便哀嚎着离开了，林枫正欲追上去逮个活的问话，可胡柴制止了他，说道，“穷寇莫追，何况是在深巷里，别误中了别人的陷阱。”林枫这才罢手。
两人顺着隐约的光亮，继续朝前而走，出了幽深巷道，却来到处死胡同。只见墙壁上赫然用鲜血写下一个死字，煞是阴森可怖，还有些许符文涂抹于其上。
“老头子，赶紧把神剑碎片交出来。”胡柴正在参详间，后方走出七八位黑衣人，恶狠狠的说。
胡柴听音辨人，微微笑道，“原来是当日在道院给我下跪的晚生啊，又来讨前辈的打了么？”
为首的邱大哥与白老弟见被识破身份，登时恼羞成怒，撕开黑纱罩说，“老畜生，还不乖乖就范。等我们圣使来了，她手段可多得很，必将你们剥皮抽筋，生饮其血。”
林枫灵机一动，原来那日客栈老板口中的第三害饮血女魔头，就是这些贼人的圣使。可是，今日竟然没有来，不知又去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胡柴笑道，“尔等一群酒囊饭袋，也配来索要神剑碎片？休说什么圣使，就是你们自家的总头目来了，老夫同样打得他满地讨饶。”
“放肆，竟然口出狂言！”邱大哥正欲发作，被白老弟拉住，悄声耳语道，“大哥，我们打不过他。”
“咳咳。”邱大哥脸上气愤得青一块紫一块，颇为尴尬。
“既然你们如此不识好歹，那就待明日圣使亲自送你们上路吧。”邱大哥冷冷说，“记住，你们此生再也走不出这兰陵城了。”话音未落，黑衣人便匆匆离开了。
“哼，好大的口气。”林枫鄙夷道，但毕竟初入江湖，心里头还是有点后怕的。
胡柴反而咧开胡须笑了，“哈哈，原先我以为撞上大麻烦，现在看来只是遇到了个小麻烦罢了。”
“此话怎讲？”
“修仙强者取人物件，只需剑光一扫便可。何须还要装神弄鬼，画个莫名的死字，吹捧什么饮血圣使的厉害，徒增恐吓？”胡柴捋着胡须，摇首说道，“如此一来，不是自己发虚是什么？”
回至客栈客房，胡柴催促着林枫赶紧收拾行李，即刻出发。在戌时城门关闭前，离开兰陵。
林枫问为何，胡柴解释道，“对方是故布疑阵，说我们此生走不出兰陵城，分明是让我们以为城内安全，他们好拖延时机等待什么圣使。”
“那老爷，这说不定只是对方的大话呢，随口一说而已。”林枫本想这般说的，可终究还是忍住了，不敢违拗胡柴的命令，跟着收拾行李去了。况且，他们本来就是着急赶往关西的，也没有耽搁的必要。
林枫暗忖，原先胡柴老爷说是不带我出城的，如今一急怕是忘了这茬了。我自跟在他后头鞍前马后，长长见识，书本中但有迷惘难通之处亦可相机询问。虽说有些危险，可老爷自己都信誓旦旦，我更没必要害怕了。
两人急匆匆的退掉客房，店主人显得格外失望，毕竟寒冬天气能做一次生意不易。扯皮半天，还是扣了一半的押金。
而后匆忙的拉过汗血宝马，因为不熟，生拉硬拽的赶出了马棚窝。两人一起坐了上去，一前一后，甚是不雅观，胡柴倍感别扭道，“怎么只买了一匹马。”
林枫嘿嘿笑着，怕他想起什么，敷衍道，“如今年尾淡季，正经商家都歇业回家去了，马市也断了货。亏得这宝马的原卖家是个投机倒把的，不然一匹都找不到了。”
及至城南，守门兵卒远远便见他俩来了，两把铁戟交叉横在路前，说道，“什么人，怎看得如此可疑？”
林枫赔笑道，“小哥，我俩俱是良民，安分守己的，哪里可疑呢。”
兵卒啐了口吐沫，咂嘴说，“两个大老爷们同坐一匹马，还不可疑吗？何况还是坐了一匹这么大的畜生，快赶得上个小象了。——简直是脸上都写满了可疑。”
另一位点点头道，“的确就是彻彻底底的可疑之人。我守了三四年的城门了，还没见过比你俩更可疑的。哼，这么晚了，出城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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