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浮云一肚白
展墨儿一觉醒来,已是次日黄昏时分。
以前虽说做梦,未曾记得梦中之事,但今次此梦却清晰牢记,让他知道了“未央国”还有两种奇怪的人,会飞檐走壁、凌空渡河的江湖高年,像孩童时掠走其姐的飞仙这般;
还有会奇术绝功的异人术士,就像枕兄庄臣那样。也知道了庄臣话中“八绝司”,正是未央帝殿上的八大元宿朝臣。
展墨儿望着最后一道夕阳消失在狱窗外,可惜没盼到枕头变样,庄臣现影,却是等到胡三登送饭来了。
胡三登唱着老脸,一副不愿说话的表情,虎顺子没有同来内间。展墨儿估计他已知故意忘刀之事,害怕虎顺子心软又透露什么。
展墨儿同样害怕他看出神情变化,低着头,暗声不响的吃完那二荤一素一炖盅。胡三登也没多想,收拾好东西,走出了牢狱内间。
展墨儿听着铁门关响,链锁扣作声后,这才放心转身朝床上走去。竹枕跳动竖立,传出庄臣的声音:“好,终于走了。展墨儿,听着,将你的囚衣下摆撕成长条做成长绳,然后缠系上游仙枕,将它抛到外廊的桌下。”
展墨儿呆如木鸡盯着玉枕中的庄臣正盘坐在云龙额头上逍遥飞舞,他心中神往之极,哪有听清楚庄臣之言。
“画痴,命在旦夕了,现在不是做梦的时候!”庄臣骂道,重新吩咐了一遍。
展墨儿这才回过神,开始行动起来。他一介墨工画师,光撕衣做绳就花尽了全身力气,而抛枕更是费力加技巧的活,如果不是庄臣在其抛掷时,均念术语变回竹枕,那可是要落地开花、玉枕俱碎好几来回了。
展墨儿大叫声好,“枕兄,成功了。”终于玉枕如愿落于桌下,但那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松脱活结,收回衣绳,一会儿别太吃惊大叫就行了。”庄臣倒没太责怪他。
展墨儿照其吩咐,松结收绳,然后静观玉枕,非常好奇庄臣下一步到底要做什么。
“我现身了!”玉枕竖起支旋,向上跳动一下,准确的卡在了桌底横架上。展墨儿还没心想坏,只听丝丝作响,玉枕喷出一股白烟,烟雾弥漫,胧胧中现出一个中年男子,浓烟环绕着胸腹,看起来格外另类。展墨儿一向纯真泰然,也不禁额竖虚汗。
“这就是‘枕迁梦野”唯一不可喜之处,没吓到你吧!?”庄臣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展墨儿连连摇头,终于明白何以庄臣都在他入梦时才修葺他的画,心想,如果是若隐若现的仙女,那才是妖吓倒人了。
庄臣端正观心神态,默吟催动一连串术语,最终语出:“浮生六记,断犀朽,化!”手中顿时转出一支怪状狼毫笔来。只见庄臣圈着桌子画了个圆,然后在圆外画了六道直线形成六芒星,之后在圆内中央挥洒狂草。
展墨儿双手扶着铁栅,头颅几乎挤出,眼睛瞪得通圆,清晰的看到庄臣所书正是一个“梦”字。
庄臣一声“仪式成!”,六芒星伴随着金光一闪,就此隐于地砖无痕无迹了。庄臣食指一旋,收回他的梦占笔,对着展墨儿说道:“我先教你‘寐息之术’。”
“寐息之术?墨儿与枕兄相授无名,又向来手软笨脚,唯恐学不成,有辱此术威名。”展墨儿认为上天赐与他绘画的天赋,已心满足矣。
“我都梦府从来就以兄长传人相谓,有缘则传之。还有此寐息之术,也非武功绝学,顾名思义,枕寐假死,绝息死气罢了。当然此鸡肋术还有另一作用,等你练到第二重再说吧。”庄臣说完便传与展墨儿其口诀。
展墨儿有五年墨工、五年画师功底,有一目入画,情态尽神之能,而三行六段九百总字的诀文,在庄臣刚读完,他就全部听记入脑,生成图像就此记牢了。至于那上行三、中段六诸如排列坳口读法,对于庄臣都觉得难为,但对展墨儿来说,却是轻松了然,生成连线图形而已,除首次断续读差之外,已基本将此术口诀掌握。
“好,此术第一重就是尽量延长寐息时辰,你想着寐醒之契物,就可以开始了。”庄臣开始有点璞玉欲琢的雀跃之感。
展墨儿卧于石床上,想着自已就是一泓深潭死水,等着峡谷钟乳石上那点晨露滴下泛起涟漪。而露珠无限下坠,思想无限下沉,随之那一抹流华渐变得不可触及,莫名的死寂顿生,仿佛就要将展墨儿吞噬入无尽黑洞。
展墨儿啊声大叫,从床上跌落下,冬声脑冒金星,原来是寐息术失效了。盘坐在桌上的庄臣张开眼睛说道:“你小子虽说人情事故太差,但悟性方面还不错。”
展墨儿松散着僵硬的肌肉,心喜说道:“枕兄,我坚持了几个时辰?”
庄臣用拇指括了括颌下须渣,粗算后说:“此时约是凌刻时分吧。”
“那不就是三个时辰了,太好了!”展墨儿心想总算没有莫落庄臣的期待,全然没有理会此术到底学于何用。
“此术不同于龟息法,寐息中冥想力极其活跃,一旦深远虚外,把握不回醒契之物,就万劫不复成死躯了。”庄臣暗淡说道,其实自已就是活脱例子,暂时无法同展墨儿一一说明白。
“墨儿明白,就好像绘画,本想着素描深刻,岂知画布却被笔穿透,结果呕心沥作就此毁于一旦。”
“人说痴人痴,独醒痴人痴。枕兄我倒成痴人了。”庄臣感叹道,“那开始第二重,控制寐息时辰段,如果能精确到瞬息间,就是最完美了。展墨儿,就站着尝试吧,一个时辰。”
展墨儿念叨起口诀,虽说没有闭眼,瞳孔神光已渐渐灰白,呆木如死,全身宛如田中稻草人般,全然不动了。寐息中展墨儿这次聪明了,想像成一篷荷叶,守着中心那浑圆水珠,虽动态风摆,却没有滑落荷面。可惜天降霖雨,珠汇成盘,终不堪重,荷茎中折,倾倒于塘。展墨儿哐声额撞铁栅,醒觉过来。
庄臣摇摇头,说道:“两个时辰,可能是你的冥想力过于旺盛,相对控制力就差了,只能多加练习。展墨儿,虽说你所寐之物‘风荷承露’虽易掌能控,但是也会受天地外物影响,不彷再换一个试试。”
展墨儿点头称是,有点心虚,枕兄果然与我能通梦,那以后我做青春绮梦不是难堪之极,想到这不由一阵脸红耳赤。
庄臣还误以为展墨儿修行过度,便说道:“无内力底子,难为你了,那就先修练到这吧。反正也快五更天,听我说说明天的对策。首先你如是。。。然后你这般。。。最后你那样。。。”庄臣一五一十的教授给展墨儿。
展墨儿一旁听得神情百变,一会难为、一会惊讶、一会迷惑,但还是认真牢记于心,还听从庄臣假想演示了三遍。五更至,天将亮狱,他看着庄臣随烟收入桌底枕中,心中暗地给自已下定心丸,所谓谋事在天,成败在人,有枕兄贵人相助,定能成功的。展墨儿知道明天将是心战交割的一天,而且他也真的是体力透支了,所以躺下床睡去。之后长夜漫漫,牢狱就此无事。
展墨儿醒来已是晌午时分,他啃着食盘中留下的馒头,来回踱步,不断默念着庄臣教与的对白,不能露出破绽,失败将意味着人头落地。
展墨儿盘坐于石床,回想着五更之梦,梦中诉之,自己所居的“上思镇”,乃是“诸越国”的重镇,而“诸越国”是未央国的四大疆国中的南疆国,因有不下百个部落对外联合、对内割据而得名。国中最强盛的三大势力是会蛊术的蛊族、会法术的排教、唯武至尊的蚩黎氏。
未央帝仙崩后,南宣抚使拥立三殿下为正统,以黎民救世主为号,在“诸越国”广纳百信,渐渐崛起,成就一方霸业。至于庄臣,堂堂御殿八绝司之一为何流落于此,却没有说起,展墨儿自觉定是托梦者庄臣有所故虑,未尽所言。
不知不觉,黄昏将至。展墨儿起身将衣绳抛掷并绕过窗栅,估计高度后将绳系成死结首环,最后双手提挂身体确定其环能支撑自重。他脑海里不停的闪着庄臣告之计划,“施展寐息术假意自杀,最好的结果是他们认为你害怕斩首之刑而畏罪上吊,当送尸出牢,到衙门停尸间或义庄后,解寐而生逃。如果运气不好,被他们救醒,还有后备计策。。。”
展墨儿微调心态,深呼长气,暗忖决定命运的时刻到来了。他踮脚提挂而起,将脖颈引入绳环内,当他进入寐息深层瞬间,便不知觉的松开双手,脚尖离地,直挺死沉的贴壁上吊着了。
展墨儿这次没有冥想“水涟印潭”和“风荷承珠”之景物,幻想着是自己就是百戏园踩滚圆皮囊的小丑,忽而空翻,忽而抛物。展墨儿正玩得不乐乎的时候,顿觉唇下人中、手间虎口及脚底涌泉阵阵痛楚,随着胸腹间不知被何重物拍打一下,哇的一声,刚之消化的馒头与同黄胆水一起呕吐而下。
“恶臭难当,把他搬出来。”那是知府大人的声音,看来第一个办法失算了,被他们救醒。
“是,大人!顺子,过来,我抬手你抬脚!”说话的胡三登,看来虎顺子也在。
“还好牢头飞镖断绳,还有捕头及时施救,不然我的升迁官途就。。。哼哼!”展墨儿已听出知府那阴沉愤恨语气。
“属下职责,理当尽力!”捕头与牢头齐声说道。
展墨儿坐在长凳上,喝了一口不知何人递到嘴边的茶水,抹掉涌满眼眶内的失调泪水,向他周身的人们望去。官须正堂的张知府、刀疤脸的牛捕头、永远黑气沉沉的铁牢头加上两狱卒胡三登、虎顺子,好,合乎庄臣仪式人数,不用多费周折,展墨儿心想,晦气没有到家。
张知府假惺惺安慰几句,还是拿出了刑部判文,向展墨儿宣读道:“展墨儿,原名卫展儿,虽刺杀朝廷命官未果,但辱没天朝朝纲,罪不可赦,于明日囚车游众街市,午时处斩,以示法正,不得有误。”
展墨儿即时手脚冰冷,半真半假的软滑趴于凳下,却没有敢昏厥过去,害怕铁牢头及牛捕头两个武林中人看出破绽。
“当知府宣告你死期后,你无论如何都要讨酒来喝,并且记住敬他们酒,将死之人的要求,他们不会拒绝的。最后留下少许撒于地下,就是六芒星所处就大功告成了。”庄臣之言又在展墨儿脑海里狂闪而过。
张知府亲自扶着展墨儿坐回凳上,婆口苦心说道:“命由天定,行刑前你也不要再轻生之念了,虔诚领完今生罪,报完前世孽,来世享富命吧。如果现在上吊死,又有何益!连累捕头他们失职之罪,你于心何忍啊!”
展墨儿没有抬头,只是稍人点头,其实心中暗骂,是有怠你升官发财吧,又不见你说起。
张知府续劝:“你看,卖身契我都带来了,一会儿就烧掉,恢复你的自由身,让你清清白白的去。还有为你准备一顿丰盛饭菜,吃饱好走,在阎罗王面前选择投胎也理直气壮点。”
展墨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膝跪于地,双手扯住张知府双袖,呜咽着:“张大人,我。。。”他心弦感动,方寸大乱,差点下世做牛做马,为奴为仆来报答之话皆涌出,还好这个角度正好看到桌底竹枕一角,这才回过神来。
“好了,别哭了。”张知府扶起展墨儿,知道劝动了,便吩咐道,“把饭菜上桌,让墨儿好好吃上。”然后又对展墨说道:“对了,还有什么心愿要求,知府我尽其所能满足,也不枉我俩主仆一场。”
展墨儿看着那两碟红烧肉和白鸽蛋正犯晕,正愁如何提出要酒方法,便顺意道;“我想喝酒。”
张知府他们听闻,一时间全部愣住,大眼瞪小眼,就这么简单,还以为会提什么难办之事,还真是个逆来顺受的笨蛋,人人如此认为。
展墨儿不想他们多想生疑,按庄臣所教,照本宣科:“人人都说杯中物何等的醉生梦死,虽然我从来不喝酒,反正也要死了,也想过把瘾。”
张知府眼睛望向铁牢头,铁牢头摇头道:“没想到展兄弟要酒,确实没准备。不如我就去买来好酒。”
张知府正要允许,可不想临尾破坏其好知府的形象,却看到胡三登有所欲言,便说道:“说吧!”
胡三登抬手拿出一葫芦,说道:“小的有桂花米双酒,如展兄弟不嫌弃,大可一尝之。”
展墨儿还真怕铁牢头外出,少了一人,连声答应:“反正我也不识什么好酒,只求一醉方休而已。”
展墨儿端起斟好酒的酒杯,对着张知府说道:“第一杯酒敬张知府,你大恩大德,我只有来世做牛做马,再为奴仆来报答了。”
张知府给牛捕头眼色,示意是否这酒能喝,牛捕头似乎喝过胡三登的好酒,肯定的点点头。
张知府这才举起胡三登为其倒上的酒与展墨儿小碰一下,引喉而尽杯。而展墨儿虽说已由庄臣教过喝酒方法,还是受呛咳嗽起来。
胡三登笑道:“展兄弟不必屏气一饮而尽,我这甜醇米酒口感极香,慢慢品尝,不过后劲是蛮强的,包你一醉方休。”
“谢老登叔提醒。”展墨儿用衣袖抹着嘴角酒迹,又举起杯说道,“那二杯就敬在座各位,多年来关心照顾了。”
胡三登等人齐齐望向张知府,张知座明白所意说道:“虽当值中,但喝一杯无彷,也莫扫了墨儿其酒兴。”
五人齐齐饮尽完毕,张知府趁机夹上红烧肉和白鸽蛋到展墨儿碗中,而那头的铁牢头也将那青花炖盅九大簋挪到他跟前。
展墨儿暗骂,两个催命牛马面,还真想我死啊,那得完成最后一步才行。他想着便再三举杯,仰首略带悲泣道:“上天地下,父母双亲,你们的孝我只能来世再尽了。”说完酒洒于地,而瞬间地上六芒星开始漫涎现迹,桌子也微微摇动。
竹枕作怪,庄臣在发动仪式了,展墨儿惊喜不忘按住桌子。只听虎顺子说道:“老舅你的酒好利害,我现在都看到星星,桌子在。。。”还没说完,就趴在桌台上了。而这句话就好像咒语般,冬声五响,张知府、牛捕头、铁牢头、胡三登包括展墨儿纷纷醉倒在桌上。
此时六芒星狂闪冒出阵阵白茫,将他们全部笼罩当中,而壁上烛具焰火飘忽,只余酒香迷漫于狱间。
不知过了多久,展墨儿清醒神志,满耳全是吵骂声,等他张开双目,阳光刺眼好一会才适应能见物。而自己正重枷锁于囚车上,囚车走动街市上,两旁群众辱骂不断,不时袭来臭鸡蛋、烂菜头还有泥石块。
原来是在游街示众,为什么觉得在囚车里很正常,为什么只能想到囚车,还有这是很正常,为什么没有其它了,展墨儿正想着,囚车已来到了刑场。
两个刽子一手提握着环首红绸刀,一手提押着展墨儿跪在刑台上,插上了圈红白斩牌。只听判桌一人说道:“时辰到,犯人验明正身。”其一刽子手拧起展墨儿的脑袋,对着那判官。
展墨儿这才看到那判官正是张知府,身后还站着牛捕头、铁牢头两人。张知府向他扫了眼,说道:“正是卫展儿,斩!”说完扔下朱红判斩令。
原来要问斩了,为什么应该问斩,为什么觉得很应该,为什么没有其它了,展墨儿正想着,却被刽子手扭转身躯,这时便看到胡三登和虎顺子就在外围群众里,眼色呆滞如死,正如先前的见张知府三人一样。
斩吧!斩吧!一了百了!展墨儿脑海传来恐怖的声音,为何这么熟悉,就像枕兄那样?!
只听刽子手噗声酒洗刑刀,口中死咒吐出:“信男卫展儿,跪地叩首,家乡所在,默念成咒,七七四十九,我叫你走,你马上走,你走后就莫回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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