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肖望有些焦虑。
面上的平和镇定全是假的，事实上，从那天以后，他就开始忐忑不安，一度心乱如麻。
他想，他是不是太心急？把她逼得太紧了？
肖望一面担心乔沐芝的压力太大，一面又担心她会再次拒绝他。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乔沐芝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一闲下来，他说过的话不停在耳边萦绕，她会时不时想起，然后陷入苦恼。他的告白，让她烦恼大过喜悦，理智告诉她现在一切还不成熟，不可以头脑发热，但情感上却无法找出一个拒绝他的理由。
要考量的因素太多，双方的经济基础、对家庭的憧憬和规划是否一致、未来的生活方向无论哪个因素，目前看来都不稳定，就她个人而言，完全没想好。
村里有人问她整天拿着机器拍拍拍，挣得到钱吗？还打算回城里吗？
乔沐芝很迷茫，她从来没想过在白云村长居，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有一天还会回到城市，接受现实，继续浑浑噩噩追逐不可能的“梦”，如果这样，肖望愿意跟她一起吗？她没法笃定。
在白云村，她过得很自在，不用圆滑讨好他人，不用猜忌怀疑，心很容易变得柔软。欲望少了，快乐自然纯粹。她烹饪美食、记录美食，但真能长久吗？这点收入负担得起往后的生活吗？
至少从现在来看，完全够不着。
她对未来的设想，从不包括这个村庄。
偶尔待一待、度度假还好，但要长期生活，太过理想化。现实是这里教育医疗无法保证，达不到年轻人维持生计的要求。她没有雄心壮志改变现状，只希望安安稳稳过好自己的日子。
如果把这话说过肖望听，他大约只会失望。
乔沐芝太明白他的心思了，然而每次当他用那种亮晶晶的带着向往的眼神看她，她总会于心不忍。她不是不知道他的想法，可一切为时尚早，他们之间的感情、她的事业，还没成熟，尤其是物质基础，没有达到能让她毫无顾忌地把人生交给他的程度，说到底其实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就在她担心顾虑之际，家里有了新的变化。
一天，乔沐芝刚到院外就见到两个陌生面孔，坝子上还堆了很多木材。
“奶妈，他们是做什么的？”
她进门问王秀华，发现乔德佑也在。
王秀华转头回道：“你大伯请来的木匠，来打棺材的。”
“棺材？给谁做的？”
乔德佑：“你奶奶。”
乔沐芝愣了愣，沉默着不知如何接话。
村里至今仍保留着最传统的土葬，人们请懂行的老人家看风水，选墓地，把过世的人安葬在自家地里。
打棺材是前期的一项准备工作，有的人家甚至在家里老人五六十的时候就提前准备好，像王秀华这样年纪的都算晚的。
生老病死是常事，大家并不避讳，谈话间也只作平常。
乔沐芝却保持不了平常心，面对死亡，尤其是至亲的死亡，她只要一想想心里就难受，更别提在她眼皮底下待上几天。
做棺材跟建房一样，得买材料，请人工，也就是木匠，工期长一点一两个礼拜，经验丰富的师傅，三两天就做好。
院外的大坝人来人往，每天木屑乱飞。
木料是前阵子就定好的柏木，木匠师傅量好尺寸，用棉线弹线，再沿着标记用电锯切割，整个院坝传来滋滋滋的声响，噪音很大。木料胚子制作完，几人协力“打撞”，将公榫和母榫撞在一起，完成拼接，反复几次，大体的框架就搭好。
师傅们一天从到忙到晚，最期盼的就是一顿饱饭。
头一天家里没准备，乔沐芝将就用冰箱里剩余的食材做了一顿牛肉小火锅。天气降温，热气腾腾的火锅辣而不腻，吃这个正好。
小铁锅放在电磁炉上，扑腾扑腾沸腾，冒出水汽，香味一下飘进鼻腔，勾起食欲。锅里盛满了牛肉、酥肉和一些素菜，汤面红彤彤的，配上姜葱、辣椒、花椒、香菜等辅料，鲜香麻辣，让人等不及动筷。
尝进嘴里才知道，味道远比卖相好上好几倍。
牛肉耙软，香辣入味，因为切的是块儿，滋味更浓。酥肉则完全吸收了汤汁，咬上一口，外层的淀粉立即融化，和肉的香味在口腔里勾缠交融，令人回味无穷。
牛肉和酥肉是乔沐芝先拿三赖、八角、桂皮这些香料炖过，再下的锅，味道更香。电磁炉一直开着，锅里食物滚烫，餐桌上的人一边吹一边吃，就着米饭用得津津有味。
村里招待客人一般上的都是“大菜”，肘子、烧白、扣肉这之类的，乔沐芝不好怠慢，本打算依照习俗做两样，第二天，木匠师傅却主动问起当天的晚饭，提议说还吃小火锅。
于是乔沐芝就在原来的基础上改良，加了些卤鸡爪、红烧丸子，担心大家吃腻味，又加了一个酸菜粉丝锅，专煮一些清汤的蔬菜。
结果很受欢迎，不仅是木匠师傅，连发布在平台上的观众也很喜欢，数据明显比往期高很多。
历时三天，棺材制作完毕。
最后是乔德佑结的工钱，乔沐芝想出钱，被他推了回去。
“我跟你大伯母商量过，不能要你的钱。”
乔沐芝纳闷，向来吝啬的大伯母竟然大方起来。
乔德佑想起来也觉得好笑，为免波折，他本来打算背着他家那口子结这笔钱，张芹香知道以后，冷冷叫住他，“藏什么藏？你以为我不知道？”
按常理来说，老人花的每一笔钱都是几个孩子均摊的，这回做棺材，人工加材料，少说也要七八千块，乔德佑怕她生气，准备偷偷垫付了。
就在他以为她要发火时，张芹香却别扭地盯他一眼，软下口气问：“钱够不够？”
乔德佑把这事说给乔沐芝听，两个人都笑了。
完工那天，王秀华兴致勃勃地请两位木匠去房里观摩了自己的宝贝。
那是一个沉香木的红漆梳妆台，雕刻精美，保存得也很完整，只有边角有些细微的磨损，是当初结婚乔沐芝爷爷送的，她异常珍惜。
木匠开玩笑问王秀华卖不卖，她一口拒绝。
“是个念想，没打算用来卖。”
乔沐芝看出了奶奶眼里的怅然，晚上抱着枕头去她房间，撒娇挨着她睡。
“奶奶想爷爷了？”静谧的夜里，乔沐芝枕在王秀华身旁问。
“有什么可想的，我不想他。”奶奶嘴硬完，又感叹，“就是前两天在县里住院，晚上做梦梦见老头子怪我抛下他一个人，前一次出远门，也是这样，你说他怎么这么烦人。”嘴上这样说着，脸上却露出缅怀的笑来。
乔沐芝一怔，不由伤感。
爷爷葬在离村头不远的地里，奶奶选的墓地就在旁边，这次做好的棺材将来也会埋在那儿。
王秀华很少出远门，因为心里有牵挂，乔沐芝一直以为，奶奶不愿意离开村子是因为在城里待不习惯，从没想到这一层。
原来，她是舍不得和爷爷分开。
“他在这里，我走不开。”王秀华望着屋顶，回忆道，“我俩吵了一辈子，他那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我怕自己走了只剩他一个人，冷清！现在好了，我走以后也能跟他在一起。”
鼻子涌上一股酸意，乔沐芝心里涩涩的。
她对爷爷已经没有多少印象，只朦胧记得小时候爷爷很爱往她兜里塞糖果，他离世前常对她说，“没钱了记得跟爷爷讲”。爷爷生前，跟奶奶两个人整日斗嘴，小吵小闹，有时要怄气好半天，大多数时候是爷爷妥协，奶奶即便犯错也不肯认输，最终还是爷爷迁就她。
小时候不懂事，乔沐芝却感受得到，他们之间的互相依赖。
奶奶的这番话透着欣慰与伤感，乔沐芝听了，心里难过极了。
爷爷去世的情形她已经记不清，可未来总有一天，她得亲身体会失去奶奶的悲痛。
她始终没办法把这看作是一件平常的事，她做不到，平静坦然地面对亲人离世。一想到有一天奶奶会离她而去，乔沐芝的心就一阵一阵地疼。
然而剩下的能陪伴她的时间已经不多，如果还像以前，隔着近千公里，一年连多见几次都难。
乔沐芝突然找不到回去的意义，回到繁华的首都，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加班熬夜拼命奋斗，然后呢？她真的能过上想要的生活吗？
未来在哪儿？乔沐芝彻底走入迷惘。
肖望很听话地在安静等待。
乔沐芝不表态，他就默默守在一边。虽然心里着急，但始终克制着，直到这一天。
她在厨房研制新菜，他在堂屋摆好碗筷，专心等候品尝。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肖望拿到厨房，她忙着录制，让他帮忙接听。
“我拿去外面了。”不打扰她工作，肖望走到院里接了电话。
是乔沐芝室友打来的，对方说她叫方媛。
“你是肖望？我知道你，在沐芝的视频里看到过。”
“有什么事吗？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方媛简单说明了情况，大意是乔沐芝跟她合租的房子，房东找来了新的租客，她的东西不能再在那儿存放了，方媛问是帮她寄回来还是放其他地方。
肖望陷入沉思。
他一进门，乔沐芝正巧从厨房出来，见他情绪低落，放下餐盘问：“谁打来的？”
“方媛。”
“她说什么？”
肖望抬眸望向她，蓦地来了句，“你还回首都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媛媛跟你说什么了？”
他将电话里的话转述一遍，末了又重复道：“你会回去吗？”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坚定而固执，却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慌张。
她张了张嘴，淡淡道：“我还没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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